●▄m● ┠ ┨ 书本网TXT下载论坛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 《旧雾》作者:丝竹乱耳 文案 旧雾散去,总有骄阳。温柔的忠犬X不高兴的瘸子/狗血/先虐后甜/HE 狗血文,剧情俗,逻辑死,也许要扑街,务必谨慎食用。 内容标签:都市情缘 情有独钟 破镜重圆 青梅竹马 主角:于北川,谢杭 ┃ 配角:唐朴诚,洪静芸,谢柯,谢辛 第1章 葬礼 天下着雨,不大,乌云压得很低,树木和草地在冬天里呈现出暗沉的绿色,配着这薄薄的雨幕,让人眼前有些发灰。 因为还没临近每年扫墓的日子,也不是周末,墓园里十分冷清,不过谁也不会希望这里变成个热闹的地方,角落的树枝上有几只正在鸣叫的乌鸦,叫声听起来苍凉而刺耳,但还不至于惊扰此处安睡的灵魂。 在墓园靠里的地方,五六个人围着一座新墓,墓碑的主人名叫谢辛,两天前死于心功能衰竭,从今天起,他长眠于这里。 谢辛活了二十二年,也病了二十二年,他这一辈子从出生到去世,几乎一直奔波于家里和医院之间。因为从小身体孱弱,谢辛连学都没正经上过几天,也没有什么朋友,临了能为他送别的人,几乎全聚在一起也只有这么几个。 “这个孩子命薄,撑了这么多年,已经很不容易了。”洪静芸轻声叹道,但因为身份和立场的缘故,她的挽悼总显得有些不那么真诚。 谢辛性格温软和善,又懂事乖巧,一直是个很招人疼的孩子,谢家的女佣琴姨从小看着他长大,这时候已经泣不成声,这几年一直雇来专门照顾他的看护齐姐也是一脸沉痛,连园丁小莫都专程来参加他的葬礼,手上拿着一束他亲自扎好的白菊花。 如果谢辛有机会参与外面的世界,以他的好人缘一定可以结交更多朋友吧,最后送别的场面也不至于如此冷清。于北川看着墓碑上那张温和的笑脸,心里这么想道。 谢泰明有三个儿子,谢柯、谢杭和谢辛,谢辛是最小的一个,他跟那两个哥哥身份上的区别从名字里就能看出来,谢辛是谢泰明的私生子,六岁生母去世后才被正式领回家来,据说本名叫做谢桦,但硬是被洪静芸改掉了,最后谢辛也人如其名,不长的一辈子过得有些艰难。 丈夫跟外面的女人生养出来的孩子,作为正妻的洪静芸愿意点头接纳已经很不容易,谢泰明自知理亏,当年发迹又离不开洪静芸背后的洪氏企业的支持,因此即使心里再心疼谢辛,表面上也难免有所忌惮。 谢柯和谢杭两兄弟从小跟母亲更亲近,都知道这突然冒出来的弟弟不是什么正经来头,又受过洪静芸一些暗地里的间离,再加上谢辛从小就是根病秧子,玩都玩不到一块去,小时候对他冷冷淡淡,长大了相处客客气气,彼此间谈不上多少兄弟情义。 洪静芸好歹是大家小姐出身,教养好,又识大体,还不至于像封建主母一样做一些明面上的刻薄,即使是在谢泰明去世之后,她对谢辛也没有刻意刁难过。对于谢辛的死,没有人知道她是不是真心觉得难过,但至少她对一个家族私生子已经尽到了礼,也算尽到了义,如果还要求更多,那实在有点强人所难。 谢辛六岁来到谢家时已经是懂事的年纪,即使没有人告诉他,他也能察觉出来自己不受欢迎,再长大一点,他明白了自己的存在是家族的丑闻,是太太的伤疤,也是哥哥们的威胁,即使有父亲的庇护,家里那种对他若隐若现的嫌恶也一直存在着。谢辛总觉得这里不能算他的家,只是他也无处可去,这些年他过得谨小慎微,带着股寄人篱下的孩子特有的懂事,病弱的身体也让他不得不更加逆来顺受。 谢辛曾经很怨恨这颗从出生起就不正常的心脏,但他后来才发现,尤其是在父亲去世之后,他之所以可以安生地生活在谢家,大概也是拖了这颗心脏的福——至少它能让他看起来是柔弱而无害的,虽然命运对他是有点不公平,可当一个人所拥有的东西太少时,就不太计较得不到的东西太多了。谢辛小时候被医生预言难以活过二十岁,现在他多活了两年,已经觉得满足,虽然这二十二年活得并不算快乐,但这就是他的一辈子了。 这不算是个正式的葬礼,也没有什么悼词要念,冬天的小雨已经把人的肩头飘湿,洪静芸拍了拍黑色风衣上的雨珠,说:“回去吧,他难得可以睡个安稳觉,让他好好休息一会儿。” 琴姨抹着眼泪舍不得走,哽咽着道:“这孩子从小有这个病,跑也不能跑,跳也不能跳,当初好不容易能去上几天学,把他给高兴的,结果病一发作又得回家躺着,每次他都眼巴巴地看着大少二少他们出去玩,心里羡慕也不跟人说,那样子不知道多可怜。这些年打了那么多的针,吃了那么多的药,怎么还是走了呢,才这么年轻啊……” 于北川听得心里酸涩,过去搂住她的肩膀安慰:“琴姨,别哭了,小辛平时最不愿惹你不高兴,他要是看到你哭成这样,准要难过了。” 洪静芸已经转身打算离开,这时候又回过头看了一眼墓碑上谢辛的照片,说:“这些都是命,谁也改变不了的。”她把手放进外套的口袋里,“走吧,雨要下大了。” 琴姨最后留恋地擦了擦谢辛被雨飘湿的照片,声音里憋着一股伤心,“小辛,今天琴姨先走了,下回再来看你。” 于北川恭谨地向洪静芸道别:“太太再见。”又对琴姨道,“琴姨再见。”正要向齐姐道别时,一阵忽轻忽重的脚步声朝他靠了过来。 谢杭那不平衡的脚步声格外容易辨认,他右腿不灵便,常常拄着根拐杖,他走到于北川身边,苍白的脸上浮出了个笑容来,因为那笑容格外阴冷,即使出现在葬礼上也并不显得突兀,他声音不大,几乎是贴着于北川的耳朵说的,话里带着那么点幸灾乐祸的味道,“谢辛死了,你可怎么办啊,于北川。” 于北川一如既往没有理会他的挑衅,只是半垂着头一副恭顺的样子,说:“二少爷,再见。” 谢杭嗤笑一声,一瘸一拐地走到了洪静芸和琴姨身边,琴姨想去搀他,却被他一把拍开了手,“不用。” 齐姐也跟着一起离开,小莫把带来的那束白菊花放到墓碑前,突然开口说道:“其实小辛不喜欢颜色这么素的花,他喜欢鲜艳的,我本来想给他带一束红山茶,但又觉得实在不合适,最后还是带了这个来。” 于北川走过去在墓碑前蹲下,说:“下回他生日的时候再送吧,不过他生日还早,要等到六月份。” “我知道,六月二十六号,他告诉过我的,我记得。” 于北川微微笑了一下,似乎很是欣慰,他从小跟谢辛关系不错,比他那两个同父异母的哥哥还要亲近,但两个人真正要好起来还是最近两年的事。他记得有一次他去谢家看望谢辛,谢辛下载了一部恐怖片非要拉着他一起看,他担心片子太刺激对谢辛的心脏不好,赶紧阻止了,当时谢辛有些不满,撅着嘴抱怨道:“该不会是你害怕吧,这么大一个人比我还胆小。” 于北川无奈地笑道:“虽然我不喜欢看这个,但我真不害怕。” 谢辛又追问:“那你害怕什么?” 于北川还真的认真思考了一下,说:“愧疚的感觉吧。”又转移话题地问,“那你呢?” “我怕死。”谢辛轻声答他,没有再笑,像一只发呆的兔子。 于北川凝视着墓碑上的照片,谢辛虽然已经二十二岁了,可外表看起来还像个没长开的少年,他这一辈子有过很多遗憾,而最后一个,也许是他走的那天不是个晴天。 于北川轻叹了一声,站起身来对小莫说:“我也先回去了。”他拢了拢外套,迎着冰冷的冬雨,大步走出了墓园。 ===== 于北川是攻 第2章 于北川 于北川跟主管领导请了一天的假,理由是今天表弟要出殡,主管是个热心和气的中年人,一听这理由立刻就批了假,还安慰了几句节哀顺变。于北川从墓园回到家时才过了中午,他今天没有带伞,整个人被雨淋得浑身发冷,冲了个热水澡后才舒服了些。 他坐在床上擦头发,一眼看到了床头柜子上他和爸爸的合影,照片里的他还很小,不到六岁,或者七岁,他骑在于兆荣的脖子上,两条小短腿从他左右肩膀上垂下来,手里得意地举着个小风筝,于兆荣扶着他两条腿,表情乐呵呵的,笑得眼睛都眯成了缝。 于北川的妈妈在生他时难产去世,十几年来一直是于兆荣独自抚养儿子长大,于兆荣没念过多少书,脾气也有点暴躁,烟抽得很凶,但他仍然是一个好父亲,小时候于北川晚上睡不着觉时,于兆荣常常把他背在自己宽厚的背上,沿着附近的小河一圈一圈地散步,边走边哄于北川睡觉,等于北川睡着后,他再小心翼翼地把他放回房间的小床上。 于兆荣身材高大,于北川从小得伸长了手才抓得住他的衣摆,可当他才刚刚长得和父亲一样高,还来不及看那伟岸的身躯变得佝偻时,于兆荣就因为肺癌离了世,那时候于北川正要升上高三,还不到十八岁。 父亲过世后,接着又是谢伯伯,然后谢杭出了意外,现在又轮到谢辛,于北川本以为自己总该渐渐习惯了这种被迫分别的感觉,而这回谢辛的离世却让他明白,这种被丢下的无力感和从此永隔的孤独感,是他无论如何都习惯不了的。 于北川收了毛巾,在镜子前把自己的头发理顺,镜子里是个高挑俊朗的青年,双眼如星,鼻梁挺秀,因为他总是习惯彬彬有礼地微笑着,因而那嘴唇呈现出一种温柔的弧度。于北川有一副无论谁见到了都会心生好感的长相,出众的五官不带任何攻击性,眉目间也透着一股温润谦和,仿佛是贴着人心剪裁出来的一般,很亲和,也很君子,令人充满亲近的欲望。 但也是有人不喜欢他的,比如谢家的二少爷谢杭。 于北川和谢家的两位少爷,包括后来才被领进门的谢辛,算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于兆荣当年参过军,在部队里是谢泰明的属下,后来二人偶然重逢时,谢泰明的事业发展得风生水起,而于兆荣成了一个生活困窘的单身爸爸,谢泰明虽然在夫妻关系中算得上混账,但对待昔日的兄弟还是颇有情义,二话不说就把于兆荣拉到自己手下来做事,因为于兆荣文化程度不高,做不来什么体面工作,最后谢泰明安排他做了自己的专职司机。 当了司机后,于兆荣就成了谢泰明贴身的人,又兼有以前部队里的那些情分在,二人不仅是老板和下属,也算是感情相当不错的兄弟。谢泰明平时对于兆荣照顾有加,在于兆荣下班把他送回家后,他都会让他们父子俩在谢家吃过了晚饭再走,于北川也是因为有了谢泰明的关照,从小才可以和谢家的两位少爷一样就读本地最好的学校,有时候于兆荣跟着谢泰明出差,于北川就暂时寄宿在谢家,他从小懂事乖巧,人又聪明漂亮,不仅讨琴姨的喜欢,连洪静芸也难得对他青眼有加。 于北川比谢柯小三岁,和谢杭同龄,谢杭一向十分好强,但读书考试每每比不过于北川,个性又顽劣一些,难免跟于北川有些不对付,于北川是个好脾气的小孩,平时从不跟他计较,再加上于兆荣总提醒他在谢家要谨言慎行,跟他说些要懂得知恩图报之类的话,于北川从小就明白他们父子俩和谢泰明一家人身份上的差别,虽然他可以读别人挤破头也进不去的学校,偶尔也可以坐高级轿车、吃高级料理,但他从不妄敢让自己跟那两位真正的少爷平起平坐,平时要是有了摩擦,他得让着他们,即使是他们不对,也必须让着他们。 但要是有时候谢杭实在过分,于北川会偷偷地跟大人说一下,多半是告诉洪静芸,洪静芸再对谢杭训诫几句,被训之后,谢杭又会加倍地嘲讽于北川,笑他是个只会打小报告的孬种。 跟谢杭之间的关系从小就让于北川头疼,到了现在也一样。 当年于兆荣突然反复高烧、咳血,去到医院检查时才发现是患了肺癌,并且已经到了晚期,噩耗从天而降,于兆荣的身体迅速地垮掉了。父子俩的生活不算富余,于兆荣知道再多的治疗也根本不可能让自己痊愈,不愿用半辈子的积蓄来换一时半会的苟延馋喘,那太不值当,哪怕少活几天、几个月,甚至马上死去,他也得多给儿子留点东西。他放不下于北川,那时候于北川还没有成年,他担心他会没有去处,会难以生活,他唯一放不下的只有这个儿子。 好在谢泰明极有情义地为他负担了绝大部分医疗费用,让于兆荣在确诊后又撑了大半年的时间。临终前,于兆荣一米八多的个子最后只剩不足百斤,在难得清醒时,他近乎乞求地让谢泰明今后多多帮衬于北川,谢泰明郑重地答应了他,于兆荣想再像当年那样给谢泰明敬一个军礼,却无论如何都没有力气了。 于兆荣过世后,谢泰明把于北川接到了谢家,那时候谢柯已经去了外地念大学,家里只剩谢杭和谢辛两兄弟,于北川跟谢杭还是你惹我忍的老样子,反而是跟谢辛有些寄人篱下的惺惺相惜,就这么过了将近一年,于北川考上了本地的一所名校,在谢泰明的资助下顺利完成了学业。 大学毕业后,于北川到了国外继续深造,这时候资助他的从谢泰明变成了洪静芸,两年前于北川学成回国,在一家鉴定中心做法医物证。 不管是上学时还是工作后,无论在哪一个圈子里,于北川总是相当令人喜欢的,他一贯谦虚有礼,行事稳妥,为人亲和而可靠,举止间温文尔雅又风度翩翩。也许是因为从小仰仗谢家的关照,他这些年所受到的熏陶、所见过的世面让他成为了今天这样出色而得体的青年,即使他只不过是一个司机的儿子,也从不碍着他看起来像个出身优越的少爷。 于北川毕业后没有进入谢氏集团效力,这对从小就被于兆荣教导着要知恩图报的他来说实在有些说不通,谢柯曾经几次提出让他来谢氏做自己的帮手,都被他以专业不对口为由拒绝了,谢柯一再表示专业不是问题,他需要的只是一个有能力又信得过的伙伴,每次于北川露出为难的神色时,洪静芸总会出来替他解围,无非说些于北川有自己的追求和打算,不必勉强他云云,谢柯一向很听她的话,久而久之也就作罢了。 今天不是于兆荣的忌日,也没逢上初一十五,但因为刚从谢辛的葬礼回来,于北川在这种送别故人的消沉中想要奠念一下自己的父亲,于兆荣是杆大烟枪,即使最后得了肺癌,他也强打着精神开玩笑说过还想再来一根,每次于北川怀念起他时,都会点燃一根香烟摆在父子俩的合照前。 香烟在于北川放空的眼神中安静地燃烧,当明火熄灭,烟雾散去,最后只剩下一个颓唐的烟头,以及一堆空落无依的灰烬。 第3章 头七(一) 几天之后,于北川在临近下班时接到了琴姨打来的电话,琴姨说明天是谢辛的头七,刚好这两天在国外出差的谢柯也回来了,让于北川明天晚上来谢家一起吃个饭,于北川答应了下来。 第二天是周六,于北川下午四点就到了谢家,一进到院子里就看到园丁小莫正在忙碌,冬天草坪生长得慢,花也都没开,小莫的工作无非就是修剪一下原本就十分齐整的几丛小灌木,于北川穿过院子时跟他打了个招呼,小莫也朝他笑了笑,叫他道:“于先生。” 于北川刚走到门口,一团白色的小东西突然从里面朝他扑了过来,于北川吓了一跳,定睛一看才发现是只萨摩耶幼犬,此时正围在他脚边快乐地转圈。于北川有些吃惊,他跟谢家人相处了那么多年,还真没发现有谁对这种活泼粘人的小动物感兴趣,不知道这家伙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他蹲下来摸了摸那狗的头顶,手心立刻被它用湿乎乎的舌头乱舔一通,那狗是个憨头憨脑的自来熟,随便跟个生人都能无比亲热。 “多多,是谁来啦?”一个年轻人从里面跑出来,一见到于北川就兴奋地大叫一声,“北川哥!” 于北川笑叹了一声,他早该想到把狗带来的只会是这个人,他对唐朴诚道:“没想到你也在,怎么还带了只狗来?” “还说呢!”唐朴诚立刻变了脸色,有些愤愤地指控道,“小辛过世了居然没有一个人告诉我,前天我回来了才知道这事!我连他最后一面都没见到!我看他整天不是待在家里就是待在医院,专门弄了只萨摩耶给他解解闷,还想等他这回身体好了让多多陪他玩的。”唐朴诚的语气一下就软了下来,“可没想到小辛这回没熬过去,就这么走了。” 唐朴诚是洪静芸的外甥,谢柯和谢杭的表弟,他和谢辛没有血缘关系,也没有出于不同立场的不合,再加上他又是个同情心泛滥的,见到谢辛那副病弱的样子总觉得他可怜,两个人年纪又差不多,因此关系一直还算不错。前阵子正是一年中最冷的时候,唐朴诚跟几个同样游手好闲的朋友去到热带岛屿玩了一圈,他出发前谢辛正在住院,一回来他就打算去看看他,结果劈头盖脸地就听到了谢辛的死讯。 “要是早点告诉我,我肯定马上飞回来参加他的葬礼了。”唐朴诚脸色变得飞快,这时候已经是一脸伤感的样子,“小辛太可怜了,身体一直都不好,才这么年轻就没了。” 还有人这样诚心诚意地对待谢辛,于北川很替他感到欣慰,说:“小辛是可怜,还好他还有你这个朋友。” 唐朴诚蹲下来把多多抱在怀里,想了想又变了一副脸色,有些不满道:“可我到底是个外人,他们家里对小辛一直都冷冷淡淡的,小辛去世我都哭了,他们没一个人哭!” 于北川被他说得有点哭笑不得,“胡说,那天琴姨哭了的。” 唐朴诚脱口就道:“琴姨也是外人啊!”他一边给狗顺毛一边抱怨,“大表哥出差知道了这个消息也不回来,哪有这样当哥哥的。” “我听说他之前为那个项目费了很多时间和精力,好不容易快要谈拢了,总不能在这时候功亏一篑。” 这个理由似乎不能让唐朴诚信服,但他也说不出什么大道理来,只是嘟囔着道:“反正我觉得这样不好。” 唐朴诚这人脑子简单,率直单纯,说白了就是有点傻,父母又对他宠得厉害,唐朴诚长到了二十来岁还是孩子气得很,什么心思都写在脸上,做事情经常也不太着调,于北川他们几个从小就有点跟不上他的步调,不过于北川还不至于像他这么没分寸,在人家大门口谈论人家里的是非,于是说:“我觉得你这样把我堵在门口也不太好。” “哦哦!”唐朴诚立刻侧身给他让出一条道来,“北川哥你快进来。” 于北川进了屋,发现一楼客厅里空荡荡的,只有厨房里传出来点声音,估计是琴姨正在准备晚饭。唐朴诚也跟了进来,说:“大表哥在楼上睡觉倒时差呢,这段时间他不在,公司里的事都是姨妈在管,她估计晚点才能回来,星期六也把自己弄这么忙,图的什么呀。二表哥……还不就在自己屋里待着呢,反正他也不爱搭理谁。”唐朴诚又转头朝厨房喊了一嗓子,“琴姨,北川哥来啦!”看那一副主人翁的自在样,还真不把自己当外人了。 琴姨立刻从厨房里出来,还拿了茶壶和杯子,边往于北川手里塞茶杯边说道:“北川也来啦,那这一家孩子可就算都齐了。来,喝茶。” 于北川双手接过茶杯,微笑道:“琴姨,不用这么客气的。” 琴姨似乎有些感慨,说:“你现在一年到头也来不了几次,今天还是我跟太太说让你过来一起吃饭的,你们这几个孩子都是从小的感情,不要越长大越生分了。”说完又叹了口气,“现在小辛不在了,阿柯是个忙起来就不着家的,阿杭又变成这样……琴姨年纪也大了,还指望你多来陪陪我呢。” 唐朴诚一听这话就不高兴了,“那我呢,没有我吗?” 琴姨松了眉头笑道:“你这个小兔崽子,每次来这里少给我惹点麻烦就好了。” 唐朴诚不满,“我什么时候惹麻烦了,琴姨你别仗着自己年纪大就冤枉好人啊。”说着又撅着鼻子闻了闻,“琴姨你做什么好吃的了,闻着好香。”于是抱着狗就往厨房里钻。 琴姨连忙跟进去,于北川听见她的声音从里面传来,“哎哟,把这小东西给我拿远点,狗毛都要掉进锅里啦!外面玩去,别在这妨碍琴姨做饭。”没一会儿就见唐朴诚抱着狗又灰溜溜地回到了客厅里。 “真没劲。”唐朴诚撇了撇嘴,突然不知又想到了什么主意,眼睛一亮,拉着于北川就往外走,“北川哥,我们到外面去跟多多玩,在屋里闷都要闷死了。” 唐朴诚不知道从哪里变出了个回旋镖来,在院子里随便一扔就指使多多去捡,多多把回旋镖叼回来后,他不知道又从哪里变出来几块狗饼干,奖赏似的往多多嘴里抛,一人一狗玩得不亦乐乎,边玩还边要拉着于北川一起,“北川哥,你也扔一个试试!”说着硬是把回旋镖往他手里塞,于北川沾了一手的狗口水,心理实在有点不适,一用力就把回旋镖扔了老远。 唐朴诚拍手大笑,“哇哈哈,扔了这么远啊,多多,快去把它捡回来!” 谢杭刚才就听见了楼下客厅里传来的噪音,这时候噪音又转移到了院子里,他慢慢走到窗边,从半敞的窗帘间看到自己那个聒噪的蠢表弟正和于北川逗着狗玩,好一副其乐融融的样子——更叫他觉得烦恶了。 唐朴诚留意到了二楼窗边的人影,挥起两手朝他喊道:“表哥,下来跟我们一起玩啊!” 谢杭并不回应,一贯阴冷的眼神从上至下落在了于北川身上,很有几分居高临下的感觉,于北川也抬起头看到了他,渐渐收起刚才脸上的笑容,然后朝谢杭微微点了点头。谢杭的房间里光线阴暗,他从窗帘间露出大半张苍白的脸,身后蔓延着一股森然之气,像是某些传说里令人惧怕的阁楼上的鬼魅。 谢杭没理会楼下的两人,转身离开了窗边。 “诶,二表哥又不理人了。”唐朴诚似乎有些沮丧。 第4章 头七(二) 谢杭的冷漠并没让唐朴诚的心情低落多久,没一会儿他就又跟多多没心没肺地玩了起来,于北川没有再加入,而是站在屋檐下微笑看着他们。 不久后小莫来跟他告别,小莫是一家园林养护公司的员工,每天固定要给好几家人护理院子,谢家通常是他的最后一站,冬天天黑得早,小莫五点多离开时太阳已经落下一半了。 接着洪静芸回到了家里,唐朴诚抱着多多跑上去叫她:“姨妈!”然后举着一只狗爪子跟她挥了挥,“看看我们多多,可不可爱。” 洪静芸摸了摸多多的头顶,笑道:“好乖,哪里来的小狗?” “之前我专门弄来送给小辛的,可惜现在他不在了。”唐朴诚说着又伤心起来,“早知道就不出去玩了,不然至少也能见到他最后一面。” 洪静芸没有听到他的话似的,摸着多多还没立起来的耳朵问:“它多大了?还挺可爱的。” “三个月了。姨妈,要不我把它留在这,你们替小辛养着吧?” 洪静芸在多多想要舔她手心时收回了手,说:“不用了,家里养这个太脏。” 于北川在洪静芸走近时下意识地绷紧了身体,然后一如既往礼貌地叫她:“太太。” 洪静芸看了他一眼,朝他点点头,“北川,你也来了。”然后不再停留便进了屋里。 这时候谢柯也睡够了,正沿着楼梯慢慢走下来,唐朴诚和于北川也回到了客厅里,谢柯道:“北川,挺久没见了。”他又留意到唐朴诚怀里的多多,打着呵欠问,“你抱着那一团是什么玩意?” “小萨摩耶啊。”唐朴诚嘿嘿笑了两声,把多多放下来指使它道,“多多,快去咬他。” 多多立马欢快地朝谢柯扑了过去,谢柯闪身一躲,没好气道:“我一脚踹死它你信不信?” 唐朴诚又把多多招了回来,噘着嘴道:“嘁,一点爱心也没有。” 这时候琴姨把做好的饭菜都端了上来,招呼大家过来吃饭,洪静芸放下手袋在餐桌边坐好,说:“把阿杭也叫下来吧。” 琴姨正要上楼去敲谢杭的门,唐朴诚直接就朝楼上喊了一声,“二表哥,下来吃饭啦!” 楼上没什么动静,过了一会儿谢杭才打开房门,拄着他那根精致的木制拐杖走下楼梯。他走得很慢,没办法像普通人那样两腿连贯地持续往下迈步,而是在每下一级台阶时,都得先把左腿迈下来,再把不灵便的右腿也迈下来,两步才顶别人的一步。 谢杭慢悠悠地走到客厅里,刚挨了嫌的唐朴诚立刻又抱着多多去招惹谢杭,“二表哥,多多送给你养要不要?你看它多乖多可爱啊,刚才叫你下来跟我们一起玩你都不来。”多多仿佛听得懂他的夸奖似的,适时汪汪叫了两声。 谢杭冷笑一声,说:“就我这条破腿,怕还没这小畜生跑得快呢。” 唐朴诚一张热脸又贴在了冷屁股上,他对上多多的两只眼睛道:“你看他们都不想要你,以后你还是继续跟着我吧。”又用额头蹭了蹭它的狗头,亲昵地叫它,“唐多多——” 周围几个人都忍不住笑了出来,谢柯朝他笑骂道:“瞧你这点出息,还认了个狗儿子。” 一家人围着长桌坐好,因为今天是谢辛的头七,餐桌上也专门给他留了位置,看着属于谢辛的那副空碗筷,唐朴诚又找回了故人离世的伤感,说:“我听说人的灵魂在死后第七天会回到家里,今天小辛应该也会回来吧。” 谢柯不以为然,“人哪来的灵魂。” 唐朴诚不满,半气半怨地看着谢柯,“反正你又不喜欢他,当然这样说。” 谢柯被他挑得有些不高兴,说:“你喜欢他,不然换你来当他哥哥?” 唐朴诚立刻回嘴:“我还巴不得能当他哥哥呢!” 谢杭把玩着手里的调羹,朝斜对面的于北川瞥去嘲弄的一眼,阴阳怪气地插了一句,“人家于北川和谢辛关系那么好都还没说话,轮得到你来出头当他哥哥么?” 于北川任他讥讽自己,并不打算还嘴,唐朴诚立刻又想说些什么,却被洪静芸打断了,“好了,死者为大,你们几个都少说两句吧。” 刚才他们几个的话听得琴姨有些伤心,她本来就一直心疼谢辛,现在他人都没了,他那两个亲哥哥不但没表现出几分难过,反而还说了这样不中听的话。琴姨眼眶红红的,道:“还说这些干嘛,都快吃饭吧,你们不饿,小辛都要饿了。”说着朝谢辛的空碗里夹了一只鸡翅,好像谢辛真的还坐在那里一样。 唐朴诚乖乖闭了嘴,学着琴姨往那碗里夹了只虾,洪静芸也举起筷子给谢辛夹了菜,又对谢柯和谢杭说:“你们也给他夹点菜,怎么说也是一家人。” 等谢柯和谢杭的手都放下后,于北川才往谢辛的碗里夹了块鱼肉,他握筷子的手势很标准,伸长手臂时袖口处露出了一截结实的手腕,谢杭余光瞥到他右手时,隐约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劲,让他心里忽然烦躁顿生,脱口便是语气不善的一句,“你不是左撇子么?” 于北川收回的手臂瞬时顿了一下,接着温声答道:“我一直都是惯用右手的。” 谢柯也觉得奇怪,说:“北川从小就是用右手吃饭写字的吧,你怎么突然说他是左撇子?” 于北川自从回国后很少再来谢家,就算来了也几乎没留在这里吃过饭,这几年来谢杭好像一直没见他用过筷子,也没见他用过笔,但回忆起小时候相处的细节,于北川确实是惯用右手的。 谢杭也无法解释刚才那个念头,于是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似笑非笑道:“我脑子不好,你们不知道吗?” 餐桌一时间便安静了下来。 吃过了晚饭,于北川不多逗留便打算告辞,谢柯问唐朴诚:“那你呢,什么时候滚?” 唐朴诚瘫在沙发上摸肚子,说:“我今晚不走了,我要留在这陪小辛。” “你要等他回来是吧。”谢柯给他提建议,“你可以在他的房间等到半夜,把窗子打开,然后在房间里点一圈白蜡烛,你就站在中间,等零点一过,窗外吹进来一阵阴风,突然谢辛的声音就飘过来了,你往窗口一看,发现外边有个人影,脸还是谢辛的脸,但是下面没有脚……” 唐朴诚稍微想象了一下,脸色顿时有些发白,“大表哥,你别吓我。” 谢柯在他脑门上拍了一把,“是你自己说的人有灵魂,现在又害怕什么?” 于北川临出门时听见他们的对话,对谢柯笑道:“朴诚胆子小,你就别欺负他了。” 谢柯突然想起了什么来,说:“对了北川,有个事——”于北川等着他的下文,谢柯说到一半却又打住了,“算了,等定下来再说吧。” “嗯,那我今天先回去了。”于北川跟各位一一道了别,刚想跟谢杭道别时,却看到他已经拄着拐杖一步步上了楼。 “二少爷,再见。”于北川看着他缓慢向上的背影,还是谨慎说出了道别的话。 第5章 谢杭 谢杭坐在办公室里低头看着面前的几份调动文件,阴沉的声音里带着不耐烦,他问助理袁晓敏:“这个李春亭不是去年年底才升上财务部的副总监么?怎么现在就要升他做总监?” 袁晓敏在旁边小心翼翼地提醒他:“这是星期一高层开会时讨论通过的决定,那天您也出席了的。” 谢杭努力回忆星期一会议上的相关内容,脑子里却一片空白,他正要翻出自己随身的记事本查看一下,袁晓敏又怯怯地补了一句:“而且李副总监是前年就上任了,已经工作了快两年了……” “我让你提醒我了吗?”谢杭毫无预兆地拔高声音,语气凶得吓人,眼睛里充满戾气,“你很了不起啊,连这些都记得!你想跟我炫耀什么?还是想要讽刺我?” 袁晓敏一不小心又触到了谢杭的逆鳞,战战兢兢地跟他道歉,声音微微在发抖,“经理对不起,是我多嘴了,您、您别生气……” “滚!滚出去!”谢杭顺手抄起桌上的笔筒用力一摔,笔筒恶狠狠地砸在了袁晓敏的脚边,袁晓敏轻呼一声,连忙缩起了半条腿,落荒而逃一般快步走到门边,不忘又回过头跟他道歉:“经理,您消消气,我这就走……” 外面的人也听到了里面的动静,袁晓敏走出来时,一个同事用口型无声地问她:又发火了?袁晓敏点点头,摸着胸口心有余悸地叹了口气。 当初袁晓敏在知道自己要成为谢氏集团二少爷的助理时,难免怀着点年轻姑娘对富家公子的期待,甚至还偷偷有过几个浪漫的幻想,然而她运气实在是不好,这个二少爷虽然长得不错,可惜是个瘸子——当然这并不是重点,主要是他性格阴鹜古怪,十分难搞,不说话时森冷的眼神能看得人心里发毛,嘴里阴阳怪气的没一句好话,还经常莫名其妙就突然发火,袁晓敏跟了他两年多,至今依然摸不透他的脾性,每天上班都得提心吊胆,生怕一个不小心又惹得这位尊贵的二少爷大发雷霆。袁晓敏总听人说哄坏脾气的动物要顺着毛摸,可这二少爷身上长的不是毛,全是刺,一根一根尖锐的冒着寒光,叫人不敢靠近不说,多看两眼晚上还要做噩梦的。 但袁晓敏也听前辈们说起过,这位二少爷以前并不是这个样子的,当年老董事长还在时,二少爷放了假会跟着他和大少爷来公司里实习,那时候的他聪明开朗,意气飞扬,带着点天之骄子的跋扈和被宠出来的骄纵,一边叫人忍不住喜欢,一边又被他的小棱角偶尔轻刺一下——不仅不会使人心生反感,反而还常常勾起人心里那点羡慕的痒痒。 那时候的谢杭从头到脚都是光彩夺目的,没有这颗总也记不住东西的脑子,也没有这条行动不便的瘸腿。 四年多前接连发生了两件令谢家深受打击的事,一是谢泰明多年积劳成疾重病离世,二是谢杭醉驾引发车祸,这两件事发生的时间甚至间隔不到三个月,还好谢柯魄力过人,洪静芸也不是个简单女人,母子俩一起撑过了那段时间家族和企业的困境。 据说当时谢杭的车祸现场相当惨烈,他在酒醉中以每小时120公里的速度追尾了一辆大卡车,被从车里拖出来时几乎整个人都已经血肉模糊。出事后谢杭在医院里躺了好几个月,出院后,他的右腿留下了永久的残疾,大脑也严重受创,不仅丢了好几年的记忆,大脑的记忆功能也大大减退,不管他多努力地去牢记一样东西,结果总是不尽人意。 然而一直让人弄不明白的是,谢杭向来对酒精并不沉迷,甚至也从没怎么喝醉过,不知道出事那天他究竟为什么会喝得酩酊大醉,又为什么即使喝醉了还非要亲自开车。这大概只有谢杭自己能解释个中缘由,可这段记忆却在他醒来后彻底丢失了。 不管原因如何,结果已经无法改变,每个人都得付出一些年少轻狂的代价,只是他的要比别人的都更大得多。 办公室里的谢杭余怒未消,他双手撑着脑袋,低头看着记事本上自己的笔迹,上面记有那天高层开会时所讨论的内容,可他现在却都不记得了,一点也不记得。谢杭愤恨地抓了一把头发,把手边的笔也狠狠摔了出去。 他从小就骄傲好强,事事要求自己做到最好,从不甘于人后,可四年前的车祸把这个天之骄子毁得七七八八,他的脑子被撞坏了,腿也被撞瘸了,曾经引以为傲的头脑现在连记一点日常事务都觉得勉强,当年他跑得比谁都快,现在却只能拖着条残腿一瘸一拐地艰难前行,曾经的骄傲被摔得一点不剩,巨大的落差几乎让他濒临崩溃,出院后他把自己封闭了整整一年,最后变成了现在这副样子,阴郁、孤僻、暴躁、刻薄,自虐般地折磨自己,同时也折磨别人。 后来他进了自家的公司工作,在人力部任经理,每天无非做点签签字的工作,跟他大刀阔斧的哥哥完全无可相比,再后来,于北川回来了。 谢杭和于北川同一年从学校毕业,毕业时谢杭出了车祸,于北川远赴国外求学,当二人再见时,一个成了脾气古怪的残疾人,一个成了样样优秀的海归才俊,这种残酷的对比狠狠刺激到了谢杭那颗自卑又脆弱的心,这不公平,太不公平了,于北川明明只是个司机的儿子,明明十几年都在依附谢家生活,凭什么最后他却变成了这副连自己这个正儿八经的少爷也远远及不上的样子?谢杭对于北川嫉恨得发狂,他就像是一面镜子,一边映出了所有自己渴望却得不到的东西,一边映出了自己现在的凄惨可憎。 谢杭从小就比不过他,处处喜欢挑衅他、针对他,当初还只是年少好胜的不服气,现在则变成了深入骨髓的厌恶,他讨厌他的才学,他讨厌他的谦逊,讨厌他挺拔出众的外表,讨厌他彬彬有礼的笑容,讨厌他无论怎样挑拨都不会发火的好脾气,更讨厌的是—— 谢杭捏紧了拳头,忽然听见电话响了起来,他看到来电显示,是洪静芸打来的电话。谢杭深吸了口气,勉强压下了刚才的火气,接通了电话,“妈。” 洪静芸打电话来是为了提醒他不要忘了今晚的事,她很清楚谢杭不能碰的死穴,因此并没有像袁晓敏那样不知分寸地提醒他,而是说:“今晚你大舅过生日的地方在祥泰酒店,我现在已经到了,下了班后你跟阿柯一起过来吧。” 谢杭不耐烦地应道:“知道了。” 今天是谢杭的大舅洪展盛六十大寿的日子,洪展盛特意在本地最高级的酒店订了席办生日宴,要是在以前,谢杭一向喜欢这种众人聚集方便他出风头的场合,但现在他避之不及,那些记不住脸的宾客也就算了,最让他厌恶的是那些亲戚朋友自以为好心的关切。 “阿杭,站那么久你顶得住吗?” “你腿脚不方便,还是坐外面吧。” “哥哥你走路好奇怪啊。”“哥哥是残疾人,走路很辛苦的,你不要这样盯着人家看。不好意思啊,小孩子不懂事,说的话你别放在心上。” 不管是刻意的关照,好奇的目光,还是眼神里不自觉流露的同情,在谢杭的眼中,一切强调他残疾的言行都是最最不堪的羞辱,而只要出现在公共场合,这种羞辱就从来都无法避免。今晚上他只打算去露个脸,等到客套的祝酒结束后就趁早离开。 这几天已经临近春节,外面到处洋溢着辞旧迎新的氛围,宴席上的人们似乎也都格外欢乐,热闹的谈笑声听得谢杭烦躁不已,他应付地跟洪展盛敬了酒,又随便吃了点饭菜,拿了外套和拐杖就打算离席。 谢杭还没走出大厅,身后突然响起了一个声音,那声音里虽然带着欣喜,听起来却有点油腻腻的,“谢杭?我一看就知道是你,怎么这么早就走了?” 谢杭头都懒得回,那人却几步追上来,殷勤地想要搀扶他,谢杭狠狠甩开他的手,斥道:“别碰我!” 那人嬉皮笑脸道:“别那么凶嘛,再皱眉头可要长皱纹了,我都没见你笑过呢,笑一笑多好啊。”说着又跟狗皮膏药似的贴上来,一只手已经搭到了谢杭的肩上。 谢杭正要发作,突然又一个声音叫住他:“二表哥!”唐朴诚刚上完厕所出来,一看到谢杭就立刻热情呼唤了一声。 谢杭朝唐朴诚走过去,说:“刚好,你送我回去。” “哎?”唐朴诚有点反应不过来,“我还没吃饱呢。” 那人赶紧接话道:“我来送你嘛,给我个机会,你也让人家好好吃个饭。” 谢杭怒道:“我是让他送我,你没听见吗?” 那人立刻赔笑,“好,好,那你们路上小心点。” 谢杭和唐朴诚一起走到楼下,谢杭平时不能自己开车,今天是坐谢柯的车来的,唐朴诚正要去停车场取车,谢杭拦住了他,“不用了,我叫司机过来。” 唐朴诚有点摸不着头脑,“那你刚才干嘛非要我送你啊?” 谢杭冷冷道:“为了甩掉刚才那个人。” “王青钟?看他刚才那样我还以为你们俩挺熟呢。” 谢杭问:“你也认识他?” 唐朴诚摸了摸脑袋,“算是吧,这人名气大着呢,别看他整天笑嘻嘻的,听说其实人挺狠的,还有人说他们王家是黑道起家,一直到现在都还不太干净,也不知道是真是假。”说着又忍不住八了一卦,“而且他好像口味还挺重,平时男人女人都玩,前不久有个女人抱了个刚出生的孩子去找他,非说孩子是他的,这事在本地圈子里都传开了,也不知道他后来认没认那个孩子。” 谢杭从不关心这些,转身摆摆手道:“行了,你继续上去吃饭吧。” 第6章 喜事 二月初,春节到了,于北川不喜欢春节,准确来说,是从这两年开始不喜欢春节。当年于兆荣还在时,父子两人过年虽然不够热闹,但好歹算得上温馨,大学时都是在谢家过年,在那里难免有点拘束,可气氛终归是愉快祥和的,后来出了国,一群留学生热热闹闹地一起包饺子也很有意思,可现在过年就真正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因为于北川春节不用回老家,人又特别好说话,好几个同事都拜托他长假期间顶替他们值班,于北川从不拒绝这种举手之劳,一一答应了下来,结果长假里他几乎一半的时间都泡在办公室里。 长假结束后不久就到了元宵节,元宵的前一天谢柯给他打来电话,谢柯现在是日理万机,能在百忙之中抽空给他打个电话不容易,因此于北川接得也格外慎重,他本以为谢柯找他有什么重要的事,结果却只是叫他明天晚上去谢家吃饭,这种事让琴姨跟他打个招呼就行,实在犯不着让大少爷亲自给他打电话。 “好,就这个事吗?”于北川问。 “不止。”谢柯在那头轻笑了一声,语气很是愉快,“明天等你来了再说吧。” 第二天于北川到谢宅时谢柯还没回来,琴姨在厨房里做饭,洪静芸一直在讲电话,唐朴诚又不来,于北川在客厅里坐着有些局促,于是走到外面院子里跟小莫聊起了天。 最近气温有了明显的回升,是春天要到了,小莫蹲在地上边打理花丛边说:“以前很少见到于先生过来,最近倒是来得多了。” “今天是大少爷找我有事,但到底是什么事他电话里没说,我也好奇着呢。” 小莫又说:“以前小辛总盼着于先生来,每次你一来他都特别高兴,可惜他说话不如大少爷有分量,不能让于先生一叫就到。” 于北川有些抱歉地解释道:“我并不是不愿意多来看他,只是有些其他的顾虑。” 小莫抬头朝他一笑,说:“我明白的,谁都有自己的难处,我也没有责怪于先生的意思。不过每次来这里我都替小辛觉得难过,他走了还不到一个月,这里好像就没什么人记得他了。”他低下头去小心翼翼地松土,又说道,“但是我会记得他的。” “可以被人一直记得,”于北川突然感叹,“多好啊。” 小莫听得有些好笑,问他:“于先生是在羡慕小辛?像于先生这样的青年才俊,惦记的人不知道比小辛多多少呢。” 于北川笑了笑,问道:“这个是杜鹃吧,我记得以前来的时候,每年三月份这几丛花都开得特别漂亮。 “嗯,再过几天那边的美人树也要开花了,到时候院子里一整片都是粉红色,可漂亮了。”小莫正说着,胳膊上的袖子突然滑了下来,他手上戴着副沾了泥的手套,要撸起袖子不方便,于是向于北川求助道,“于先生能帮我把袖子挽一下吗。” “可以。”于北川弯下身来仔细帮他把袖子挽好,他做事总带着股认真劲,这时候连表情都是格外专注的,谢杭透过二楼的窗户,正好就看到了这一幕。 院子里那两个人挨得很近,那个整天闷不吭声的园丁不知道跟于北川说了什么,于北川朝他笑了一下,带着那种他惯有的自以为会令人如沐春风的温柔,然后继续和园丁亲亲热热地聊天。谢杭看得刺眼,愤恨地一把拉上了窗帘。 于北川正跟小莫闲聊着,一阵不平衡的脚步声突然靠近了,他知道来人是谢杭,转过身去跟他打了个招呼,“二少爷。” 谢杭朝他笑了笑,只勾动了嘴角,眼睛里仿佛有一只冷飕飕的蛇,“没想到这么快又见面了,于北川。” 于北川温和地点了点头,“二少爷元宵节快乐。” 谢杭把拐杖杵在两腿之间,双手撑在拐杖上,上半身略略俯低,眼睛从下往上看着于北川,慢条斯理地说道:“我还说你来了怎么没进去坐着,反而在院子里跟这种人待在一起,后来想了想才明白,你们一个是专门浇花锄草的,一个是从小跟着老爸给人开车的,可不就该待在一起吗。” 小莫向来不喜欢这个脾气古怪的二少爷,只当他是个神经病,也不理他,把工具装进小桶里就站起来说道:“今天的活都干完了,我先走了。”转身就朝大门口走去。 谢杭盯着他的背影,哼笑一声,“一个给人打工的小园丁,脾气倒还挺大。” 于北川半低着头,只看到谢杭衣服上的第二颗扣子,说:“二少爷如果只是不喜欢我,没必要迁怒别人,也……不要牵扯到我的父亲。” “喔——”谢杭夸张地应了一声,“那是我错了。宁可自己受委屈也要维护别人,我们于少爷一向都是这么有风度的吧?” 于北川仍是好脾气地答他:“我没有觉得委屈,也不是什么少爷,二少爷不要开我的玩笑了。” “哦?我还以为你……”谢杭还想再挑衅几句,洪静芸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挂了电话,这时候走到门口打断了谢杭,“阿杭,不要总是找北川的茬,快进来吧,马上要开饭了。” 这时候谢柯的车也开进了院子,他下了车用力把门一关,一抬头就看见了门口的几个人,“哟,人都齐了,进去吃饭吧。” 谢柯是个工作狂,人有些大大咧咧的,除了工作之外他一贯比较粗线条,也从不拘于小节,因此于北川跟他相处时比跟谢杭和洪静芸都轻松自在得多。进门时谢柯随口跟于北川闲扯道:“北川,你春节怎么过的,去哪玩了?” 于北川笑道:“没去哪,几个外地的同事托我替他们值班,假期差不多一半的时间都待在办公室里了。” 谢柯有些不满,“你说你,既然哪都没去,宁可自己一个人过年也不来我们家,这几年怎么还弄得这么生分了。”说着又压低了音量道,“你该不会是怕阿杭又针对你吧?他出了事后性子就不太好,自己不痛快也不想让别人舒服,有些话是说得过分了点,可他以前那么要强的一个人突然变成了这样,他自己心里也难受,你就体谅体谅他,那些话别放在心上,就当是耳旁风,吹一阵就过去了。” 于北川笑了笑,说:“我知道,没关系的。”又问,“最近怎么样,挺忙的吧?” “忙!都忙死了!”谢柯进了门把外套一脱,直接就走到餐桌旁用手拈了一块排骨吃,边嚼边说,“叫你来帮我你又不愿意,不然好歹也能让我轻松点。” 琴姨刚把蒸鱼盘子放下就拍了一把谢柯的手,“手脏着呢,也不洗洗就抓东西吃。” 谢杭在椅子上坐好,嗤笑一声后轻飘飘道:“谁让我没用,到头来还得指望一个外人。” 谢柯把嘴里的排骨咽下去,抽了张纸巾擦了擦手,道:“不说这个了,北川,今天叫你来是有两个事要告诉你。” 于北川拉开了凳子正要坐下去,这时候听到谢柯的话便停了下来,看着他等待他的下文。 谢柯一脸笑意,神色飞扬,道:“第一,我要结婚了,婚礼就定在四月初。” 于北川听得眼睛一亮,很替谢柯高兴,“真的?那真是恭喜你了。” 谢柯又笑道:“第二,我打算婚礼那天让你来当我的伴郎。” 第7章 伴郎 “我来当伴郎?”于北川完全没料到谢柯会有这个打算,着实是吃了一惊。 “嗯。”谢柯轻松地应了一声,“我想来想去,觉得还是你比较合适。” 于北川下意识地就看向了洪静芸,等待她的意思,洪静芸轻描淡写道:“阿柯那些朋友都忙,他和我商量了一下,发现确实没有人比你更合适了。” 在谢杭的圈子里,刨去那些忙得脚不沾地的、已经结过婚的、长相太不体面的和行事作风不够正派的人之后,于北川显然是唯一的最优人选,不管是是外貌、人品、涵养还是待人接物,他都挑不出毛病,足以成为一个十分令人长脸的伴郎,当然还有很重要的一点,于北川的酒量不错,婚礼上谢柯难免会遭遇宾客们灌酒,在他招架不住时,于北川好歹可以替他挡一挡。 既然谢柯提出了邀请,洪静芸也已经点头同意,于北川便答应了下来,“那真是我的荣幸了。” 谢杭冷冷地听完他们的对话,突然道:“果然到了这种时候也还得指望一个外人,当伴郎这种事连我都没资格呢。”说着又轻笑了一下,“不过也是,有谁会想要一个瘸子来当伴郎呢。” 谢柯也有些恼了,“你就非要这么说话吗?” 谢杭毫不示弱地看着他,“我现在只会这么说话。” 谢柯差点又被他挑起火来,最后还是压下了脾气,“吃饭吃饭,都饿死了。” 因为今天是元宵节,晚些时候还要吃汤圆,所以每个人的碗里都没盛满饭,谢柯边吃饭边说起了婚礼的事,“婚礼定在四月二号,刚好是温蕾的生日,她非闹着要去普吉岛办婚礼,这一来一回的都麻烦死了,劝了她还不听,真是没办法。”谢柯虽然嘴上在抱怨,语气和表情却一点都没有嫌弃的意思,反而还带着股纵容,“对了北川,到时候你得多请几天假,提前一点到那边,温蕾说正式婚礼之前得彩排一下,结个婚还彩什么排啊,这小丫头真能折腾。” 于北川听得出这个准新郎话里的甜蜜,笑道:“人家一辈子就结这一次婚,想弄得精致点也是当然的。我这边没问题,什么时候要出发你提前告诉我一声,我好准备一下。” 琴姨在旁边有些感慨,“时间过得可真快,当年我刚来的时候阿柯还没到我腰那么高呢,一转眼都要结婚了。阿杭和北川是一样大的吧?年纪也都不小了,差不多是该找个姑娘定下来了。” “要不是瞎了眼睛,有哪个姑娘会看上我?”谢杭瞥着于北川,笑容冷得渗人,“哪里像我们于北川,一表人才不说,有风度,又聪明,要什么有什么,虽然老爸是个穷开车的,还是靠谢家的接济才有了今天,不过现在的人势利着呢,都只看成就,谁还看出身?” 谢柯实在听不下去,沉着脸道:“阿杭,你别太过分了。” 谢杭却不为所动,继续道:“怎么样,于北川,围着你转的姑娘很多吧?有没有看上哪个,什么时候也让我们喝一杯你的喜酒?” 于北川早已经习惯了他的冷言恶语,心平气和道:“没有的事,二少爷说笑了,而且我也没打算这么早就结婚。” 洪静芸却说:“不早了,总要看你们都结婚了长辈才能放得下心。” 琴姨也笑道:“是啊,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们可别学现在的那些年轻人玩什么不婚主义,人这一辈子不结婚怎么行呢。” 于北川只点头笑了笑,好像是把这些教诲都听进去了。 吃完晚饭后,几个人一起坐在客厅里看电视,其实没有人喜欢这些吵闹的节目,主持人嘻嘻哈哈的说话声听得谢杭烦躁不已,转身便要上楼,这时候谢柯拿遥控器调小了电视音量,对于北川说道:“对了,还有个事,婚礼之前得给你定做一套伴郎穿的西服。”他从皮夹子里抽了张卡片递给于北川,“你有空就到这家店里去一趟,他们会给你量尺寸,衣服要黑色的,款式你就自己挑吧,别太花哨就行,尽快啊。” 于北川接过卡片,道:“行,那我这周末就去。” 不多久琴姨把煮好的汤圆端了上来,谢柯意外地很喜欢这种甜腻腻的东西,一连吃了两碗,洪静芸只随意吃了几粒,于北川不喜欢甜食,但他不愿失礼,也不想扫了琴姨的好意,还是逼着自己把汤圆全吃掉了。 于北川吃完了汤圆便要告辞,谢杭这时候才慢悠悠地又下楼来,也不理会任何人,径自坐到餐桌前捧起了最后那碗汤圆。于北川出门后,谢杭一边用勺子搅动碗里那几个饱满软糯的团子,一边斜睨着旁边那只空碗,那只碗是于北川刚刚才放下的,那个人还是像小时候一样,总会把碗里的东西吃得一点不剩。 谢杭在心里嘲笑他,这个习惯这么多年了还是没有变,简直像要把碗舔干净似的,真是一副穷酸样。 谢杭拿起了那只碗,瓷白的碗沿在吊灯下反射着莹润的微光,那只碗还是温热的,上面留着于北川的温度,刚才它还被他捧在手心,被他修长洁净的五指紧握着。 谢杭轻轻摩挲着碗壁,突然又狠力一摔,重重把碗砸在了地上,碎片随着清脆的响声朝四周飞起,正在厨房里洗碗的琴姨闻声被吓了一跳,连忙出来问:“这是怎么了?” 谢杭优哉游哉地又搅动起了自己碗里的汤圆,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道:“没什么,手滑了。” 回去之后,于北川按着谢柯给他的那张卡片上的电话打了过去,以谢柯的名义预约好周六上午去店里定制西服。西服于北川自己倒是有几套,但要穿着它们去给谢柯的婚礼当伴郎,显然还是不够档次的。卡片上的牌子于北川听说过,衣服贵得吓人,远远超出了他平时的消费水平,要不是这回谢柯提了要求,他是不会主动跑去这种店里买衣服的。 周六这天于北川准时来到店里,报了名字后就有人领他到后面去量身材,于北川身子站得笔直,配合店员拿着软尺在他身上比划,他从来都是买成衣,这么量身做衣服还是头一次,在软尺刚绕过他的腰时,他听见身后一阵开门声,接着一阵不平衡的脚步声传了过来。 于北川立刻转过头去,果然看到了谢杭,“二少爷也在这?” “怎么,我不该在这吗?”谢杭从VIP试衣间里走出来,身上套了件新款的衬衫,他冷扫了于北川一眼,又说,“反而是你这种人出现在VIP区里才不正常吧。” 于北川解释道:“是大少爷……” “我知道。”谢杭打断了他,“要不是我哥让你来,你恐怕一辈子都进不来这种地方吧。” 于北川没再说话,只能用沉默来应对谢杭的讥讽。谢杭也没再理他,看上了另一件衣服便打算要试。 于北川想起来,谢杭确实一直很喜欢这个牌子的衣服,那么今天在这里遇见他也并不奇怪。量好尺寸后,店员让于北川挑选中意的款式,于北川选了个中规中矩的西服套装,店员让他试过了样衣,又让他下周再来试做好的半成品,裁缝需要依照他的身材做出最后的修改。于北川不禁在心里暗暗感叹,原来有钱人做件衣服要这么麻烦。 弄完了这些事情于北川便打算离开,心想还是该跟谢杭打个招呼,他才刚一转过身,眼前的情景便让他情不自禁一阵屏息。 谢杭背对着他,没有进到试衣间就直接脱掉了身上的衬衣,拿了另一件正打算穿上。谢杭的身材略有些瘦,但并不显得单薄,裸露的后背一片白皙,甚至白得有些缺少血色,两侧的肩胛骨微微突起,呈现出类似蝴蝶的美好形状,脊背中央的凹线一直向下蔓延,最后消失在裤腰里。谢杭正对着一面镜子,镜子映出了他赤裸的正面身体,于北川从镜中看到他胸前的红缨和大片腰腹,仓皇地低下了头。 “二少爷,我先走了。” 谢杭从镜子里看到了低着头的于北川,然后继续试穿自己的衣服,没有理他。 第8章 普吉岛(一) 一晃到了三月底,谢柯和温蕾的婚礼在即,于北川作为伴郎跟着新郎新娘先一步出发前往普吉岛,同行的都是双方的近亲和婚庆人员,而宾客要等到婚礼的前一天才会到达。 洪静芸、谢杭和琴姨也在三月底一同前往普吉岛,因为家中这阵子都没人,出发的前一天琴姨便交待园丁小莫这个星期都不用再来了,小莫有些为难,说:“草坪和小灌木都没什么,但这些花要是一个星期不料理,估计得有问题的。” 这时候谢杭刚好回到院子里,听二人的对话便讽道:“这段时间家里没人盯着你,谁知道你在这里会做点什么?” 小莫本来就反感他,这时候又被他恶意揣测,一时气不过便说:“我能做什么?你以为我会做什么?” 谢杭冷笑了一声,说:“我倒也想知道,好几次我在上面都看到你在院子里鬼鬼祟祟的,花圃都被你挖过两圈了吧,别的园丁也是这么养花的吗?” 小莫顿了一下,立刻反驳道:“我没有!我给那么多人家修整过院子,你们家又不是最有钱的,我干嘛要在你们眼皮底下做那些偷偷摸摸的事?” 谢杭觉得他这话十分可笑,说:“你为什么要问我?只有你自己心里才清楚。” 琴姨在旁边赶紧打圆场道:“哎呀,小莫在我们这也干了好几年了,一直都把院子料理得挺好的,也从没出过什么事,哪能这样说人家。” 小莫也是有点脾气的人,干脆地把工具都收进了小桶里,说:“行了,既然你们放心不下,那这几天我就不来了。” 琴姨忙说:“没有放心不下,等我们回来了再跟你联系啊。” 第二天中午,一行人准时坐上了直飞普吉岛的航班。之前办签证时谢杭才发现,原来他以前是去过一次泰国的,看旧的签证日期是在他念大学那几年,不过他现在已经完全没有印象了。 飞行了几个小时之后,飞机终于渐渐下降,于北川透过窗户往下望,只见几座碧绿的岛屿相依连成一片,海水因为深浅的不同而呈现出斑驳不一的蓝绿色,飞机又继续下降了一会儿,随着着陆时的一阵颠簸,一行人终于到达了这个著名的热带旅游胜地。 刚一走出机场,迎面而来便是一阵湿润黏腻的热气,大家身上都还穿着出发时的春装,推着行李没走几步路就折腾出了一身的汗。订好的酒店在芭东海滩附近,到达酒店时已经是当地时间下午五点多了。 这一趟唐朴诚也跟着一起来了,办入住手续时他跟于北川闲聊道:“我前两个月才刚跟几个朋友来普吉岛玩了一圈,没想到大表哥结婚的地方就选在这里。” 于北川笑道:“这地方不是他选的,是你大表嫂选的。” “嗨,都一样。”唐朴诚是个贪玩好动的性子,这时候拉着于北川道,“上回我在这待了半个多月,差不多把各个地方都混熟了,北川哥,我带你到处去玩玩吧?”又转过头对谢杭道,“二表哥,你也跟我们一起嘛。” 谢杭坐在大堂的沙发上,这时候抬起头看他一眼,“玩?玩什么?” 唐朴诚开始如数家珍,“去海边啊,从这到芭东海滩走几步路就到了,附近的几条街也挺热闹的,今晚可以去逛逛。明天我们去珊瑚岛潜水吧,那里还能玩海上降落伞,可刺激了。对了,皮皮岛也一定要去,那风景美的,简直了!还有皇帝岛也是。哎呀,就这么几天时间根本不够玩嘛。”说着又朝二人挤了挤眼睛,“这里的红灯区也特别有名,要不要去看看?” 唐朴诚又压低了音量,悄悄对二人说道:“这里晚上好多成人表演,花样也多,红灯区还分好几个部分,一条街是女人卖的,叫鸡街,一条街是男人卖的,叫鸭街,还有一条街是人妖卖的,叫鹅街。”唐朴诚说着贼兮兮地噗嗤一笑,“怎么样,今晚去开开眼界吧?” 于北川忍不住好笑,“什么乱七八糟的,你要是再想鼓动我们去那种地方,小心我告诉大人听。” 唐朴诚不满道:“我本来也就是大人了啊。” 于北川笑着问:“你觉得你自己像吗?” 谢杭似乎这时候才回味过来唐朴诚刚才说的话,嘴里念道:“鸡街,鸭街,鹅街。”他抬起头看向于北川,带着点不怀好意,“于北川,如果是你,你会选哪条街?” 于北川没想到谢杭会这么问他,“我?我……” 唐朴诚也在旁边起哄,“对呀,北川哥,要是你的话你会选哪条街?” 谢杭紧紧盯着于北川的脸,嘴唇戏谑地弯起,想看看这个总是一本正经的家伙会怎么回答这个问题,仿佛在期待着从他一贯温雅稳重的表情里找到一丝裂缝。 可惜于北川没让谢杭得逞,答道:“不用选,因为我不会去那些地方。” “哎,有什么不敢说的。”唐朴诚不相信地用手肘捅了捅他,“大家都是男人,就说句实话嘛。” “是真的,那些什么鸡鸭鹅街的,要去我早就去了,哪还用等到现在让你带我去。” 唐朴诚反应过来,问:“北川哥,你之前就来过泰国?” 于北川点点头,“嗯,不过普吉岛还是第一次来。” 这时候入住手续已经办好,前台工作人员把房卡递给他们,于北川的房号是1107,唐朴诚住他对面,在1108,而谢杭的房间是于北川隔壁的1109。于北川随行的行李不多,最贵重的东西估计要数那套量身定做的名牌西服了。上楼时于北川犹豫了一下,还是打算主动帮谢杭拿行李,不料谢杭却完全不领他的情,非但拦住了他的手,还讽笑道:“怎么,你是觉得我一个残疾人没用,连一个箱子都没办法自己拿吗?” 唐朴诚看不下去,替于北川抱不平道:“北川哥也是一番好意,你干嘛总是这么针对他啊。” 谢杭听了这话更是不依不饶,道:“于北川,你看看,你可真是好大的魅力啊,每个人都这么喜欢你,就连我这个亲表弟都向着你替你说话,听得我都要吃醋了。” 唐朴诚顿时有点受宠若惊,“二表哥,你别吃醋呀,其实我也挺喜欢你的。”说着讨好地去拉他胳膊,“今晚跟我们一起去玩嘛,去找点好吃的,顺便试试正宗马杀鸡!” 谢杭嫌弃地抽回自己的手,“今天累了,晚上别烦我。” 各自回房间安顿好后,谢杭便没有再出门,晚餐也是让人送到了房间里,而唐朴诚则是如约敲响了于北川的房门,于北川打开门时从上到下扫视了一遍唐朴诚,只见他穿着花衬衫花短裤,脚上一双人字拖,俨然一副入乡随俗的打扮,不禁道:“你这身穿得……还真有风味。” 唐朴诚真把这个当成了夸奖,立刻眉开眼笑,“我那还有呢,给你一件要不要?” 于北川连忙拒绝,“不用了,我们现在就出去吧。” 附近就是热闹的街区,两个人随便逛了逛,换了点现金,唐朴诚又拉着于北川去吃夜宵,“这的龙虾特别便宜,一只换成人民币才一百多,上回来的时候我每天都要吃几只,不心疼!” 于北川好笑道:“你平时也会心疼钱吗?” “当然了!”唐朴诚不满道,“我爸妈说我之前花钱太多,要限制我的生活费了,还有那些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酸的,整天就在背后说什么我们家富不过三代,富不过三代怎么了,穷还是世世代代的呢!” 于北川给他逗得发笑,唐朴诚自己也有点不好意思,又说:“我开玩笑的,其实我也知道我这人有点笨,干不来什么大事,跟你和表哥他们比不了,成天就只知道玩。”他说着又伸了个懒腰,“今天我也有点累了,晚上好好睡一觉,明天我们再到处转转去。” 于北川轻快地应声道:“嗯,可以。” “对了,明天得把二表哥也一起叫上,他整天就自己一个人闷着,那脾气不得越闷越坏了。”唐朴诚说着又问于北川,“北川哥,你没意见吧?” “我有什么意见?” 唐朴诚嘟囔道:“我还不是看二表哥总是为难你,怕你不愿意跟他一起出去玩嘛。” 于北川温和地笑了笑,“怎么会呢。” 第9章 普吉岛(二) 第二天于北川起了个大早,他习惯了每天早上七点半醒来,而因为时差的缘故,今天他醒来时才是当地时间的六点半。他洗漱过后便走到了阳台上,现在刚过了春分不久,雨季又还没到,当地的天气十分炎热,只有在早晨时才有几分难得的清凉。 于北川在冷气房里待了一晚上,这时候他站在阳台上眺望楼下清澈的泳池和繁茂的棕榈树,深吸了一口清新而湿润的空气,只觉得十分心旷神怡。站了才没一会儿,旁边的阳台上也多了一个人,于北川转头望去,微笑着跟谢杭打了个招呼:“二少爷,早。” 谢杭扫了他一眼,冷淡地嗯了一声,但于北川看得出来他其实心情不坏,在这样一个美丽的早晨里,无论是谁都会感觉到几分舒畅。于北川又道:“下面有自助早餐,这时候人肯定还很少,二少爷要下去吃点东西吗?” 谢杭哼笑道:“跟你一起么?” 于北川并不介意他语气里的不屑,说:“如果二少爷不想下去,想吃什么可以告诉我,我帮你拿上来。” 谢杭往后斜靠在围栏上,侧过脸来看他,问:“于北川,是不是出身低贱的人都像你这样,对每个人都这么殷勤?” 面对谢杭这番赤裸裸的鄙夷,于北川还是半点都没生气,说:“我和二少爷从小一起长大,可能是我高攀了,不过我一直都希望能跟二少爷做朋友。” “朋友?”谢杭像是听到了什么可笑的话,“跟我做朋友有什么用,你应该讨好的人是我哥,他现在有钱有权,是整个谢氏说话最管用的人,只要把他巴结好了,你想要什么不行?”其实谢杭知道于北川并非怀着这么功利的目的在跟他们兄弟俩交往,要是他想讨好谢柯,早在谢柯邀请他加入谢氏时就会一口答应了,谢杭说这些话无非就是想要羞辱他,鄙薄他,想看看他彬彬有礼的面具掉落后的失态模样。 于北川笑了一下,依然温和道:“大少爷是个聪明人,如果我是二少爷嘴里说的那种人,他一定也不会让我当他的伴郎了。”说着又转开了话题,“我肚子是真饿了,二少爷真的不要也吃点东西吗?” 谢杭被他说得也觉得腹中一阵饥饿,但仍然不愿接受于北川的好意,说:“我自己下去,不用你假好心。”说完便转身进了房间。 用完早餐后于北川又回到了房间里,不多久唐朴诚便兴致勃勃地来敲他的门,唐朴诚今天又换了一身花衬衫,头上夹着副墨镜,还挎了个小包,已然整装待发,一见于北川开门便说:“北川哥,走走走,我们出门玩去。” 汇合了于北川后唐朴诚又去敲谢杭的门,门一开他便去拉谢杭,“二表哥,跟我们一起出去玩吧。” 谢杭简洁明了地拒绝道:“不去。” “去嘛去嘛,难道你大老远跑来普吉岛就待在酒店里长蘑菇吗?”唐朴诚不依不饶地去拽他胳膊,“外面那么好的风景,那么多好吃好玩的东西,你怎么就能忍着不出去呢!” 谢杭被他拽得烦了,想抽回手又抽不开,说:“为什么非得拉着我?不嫌我一个瘸子给你们拖后腿吗?” “我们又不是狗,哪来的前腿后腿。二表哥,走吧——” 谢杭实在被他缠得没有办法,不耐烦地妥协道:“你们等等,我收拾一下。”转身便要进到房间里。 一直在旁边没说话的于北川突然开口道:“二少爷,这里太阳大,紫外线强,出门前一定要擦好防晒霜,小心不要被晒伤了。” 唐朴诚也附和道:“对对,这里的太阳跟我们那的比不了,是得擦防晒霜才行。” 谢杭很不以为意,“不擦,我没有那个东西。” 于北川看了唐朴诚一眼,唐朴诚立刻跟在谢杭身后走了进去,“那可不行,一定要擦的。”他从自己的小包里掏出了一瓶防晒霜,拧开盖子挤出一点就往谢杭手臂上抹,“我上回刚来的时候也觉得无所谓,结果头两天都给晒脱皮了,还长了红斑,二表哥你可千万别不放在心上。” 唐朴诚抹完了谢杭的半条手臂,接着又去抹他的脖子,还一把就拉下他的衣襟,露出锁骨一片白润的皮肤来,谢杭连忙拦住他的手,喝道:“别乱碰我!”然后一把抢过了唐朴诚手里的防晒霜,使劲把他往屋外推,“出去,我自己来。” 唐朴诚被他推得踉踉跄跄的,噘着嘴嘟囔道:“有什么嘛,明明小时候还一起洗过澡的。” 谢杭恼火道:“我什么时候跟你一起洗过澡了?” 唐朴诚退到门口捂着嘴跟于北川偷笑,小声道:“二表哥急了。” 临出门时唐朴诚本还想拉着新郎新娘一起去,不料温蕾刚来这有点水土不服,谢柯自愿留在酒店里陪她,最后还是三个人一起出了门。唐朴诚熟门熟路地租了两辆摩托车,他自己骑一辆,后面载着谢杭,于北川骑另一辆,上午的阳光很快变得炽烈起来,但因为骑行时有风,因此并不让人觉得太热,公路两旁长满了茂盛的热带植物,天空中只飘着零星的薄云,不时会有其他游客在骑车经过时朝他们打招呼,开阔的道路在烈日下一直延伸到远方,充满了热情,充满了自由。 唐朴诚一路大声说笑,笑到激动时脑袋往后一仰,头盔直接就砸到了谢杭的脑门,谢杭愤恨地在他腰上掐一把,唐朴诚惨叫一声,接着小摩托车驶过的路线便一阵扭曲。 三人先是到了普吉镇,喝了刚摘下树的椰子汁,吃了地道的芒果饭,眼前不时晃过几个衣着清凉的外国大妞,因为这里常年有大量的中国游客,街边的饭店老板一看到黑头发黑眼睛的游人便会用简单的中文招揽生意。今天谢杭出门时没有带拐杖,他一瘸一拐地慢慢走着,于北川和唐朴诚体贴地适应他的速度,而满街的游人自顾自地快乐着,并没有谁刻意在他不灵便的右腿上停留目光。 头顶上骄阳似火,谢杭额前被晒出了一层薄汗,向来苍白的皮肤也透着一股粉红,他似乎被这里热情欢欣的气氛感染到了,即使没有在笑,脸上也扫去了一贯的冰冷和阴沉。唐朴诚在于北川耳边小声说话,带着几分得意,“我就说该把二表哥也一起带出来的,你看他今天玩得多高兴,我都好几年没见过他这样了。” 于北川看着正抱着个椰子喝汁水的谢杭,眼睛里满是温柔的笑意,“我也是,就好像看到了以前的他一样。” 临近傍晚时三人骑车到了神仙半岛看日落,这里是普吉岛的最南端,海水与树木的色彩在烈日下显现出强烈的对比度,看得人有些晃眼。半岛的观景台上有一座四面佛,不少游客都在佛像前膜拜许愿,唐朴诚也过去有模有样地拜了几下,双手合十,嘴里念念有词。 谢杭和于北川站在旁边的树荫处,谢杭难得不带嘲讽地问他:“你不去也拜一拜,许个愿么?” 于北川摇摇头,“不了,二少爷不去么?” 谢杭道:“我许愿无非是希望自己的腿和脑袋能恢复到以前那样,不过这种愿望,许了也是白许。” 于北川沉默了一会儿,道:“其实我上一次来泰国的时候,在曼谷最出名的四面佛前许过愿,不过可能是我心不够诚,或者许的愿望太不切实际,它一直到现在都没有实现,而且应该也永远不可能会实现了。” 唐朴诚很快回到了二人身边,这时候夕阳已经渐渐下沉,带着不甘落向那片深蓝色的海洋尽头,三个人站在陌生的游客之中,看着太阳在火红的天空里收起了最后一束光芒。 第10章 彩排 温蕾熬过了水土不服的第一天后,很快就又恢复了活力,拉着谢柯一起去查看婚礼场地最后的布置工作。温蕾的父亲是谢泰明的旧交,也是多年的生意伙伴,谢柯和她的婚事说到底还是一场商业联姻,不过两个人认识多年,温蕾早在少女时代就喜欢上了谢柯,她年纪比谢柯小不少,活泼开朗爱撒娇,谢柯也相当吃她这一套,除却利益的考量外,二人也算是一对般配又恩爱的情侣。 他们选择的度假酒店曾经承办过不少名流富豪的婚礼,这回又专门在国内请了专业的婚庆团队来,所有的筹备工作并不需要他们亲自操心。按照计划,当天的婚礼分为两个部分,白天在临海观景台举行仪式,晚上设宴款待各方宾客,海边的婚礼场地已经基本准备就绪,只剩鲜花还没装点好,谢柯专门为婚礼订了一批泰国本地特产的睡莲和兰花,为了保证新鲜,所有花卉要在婚礼的前一天晚上才被装点上去。 温蕾的精力一回来,立刻就闹着要进行计划中的婚礼彩排,说是彩排,其实也只是熟悉熟悉流程,顺带走个位而已,于北川作为伴郎当然是必须参加的,除了他和一对新人外,同样参加的还有司仪、伴娘和牵引新娘入场的温父,而一向爱凑热闹的唐朴诚自然也跟来了。 唐朴诚自己一个人在旁边看彩排都看得激动不已,掏出手机一会儿拍拍这一会儿拍拍那,拍完了还非得发给谢杭看,谢杭嫌外面太热,一直待在自己的房间里,结果手机的提示音突然响个不停,他打开一看,居然是唐朴诚在图文并茂地给他做现场直播。 唐朴诚发了一大堆照片过来,有场地的装饰摆设,有新娘笑场的窘态,自然也少不了于北川的照片,唐朴诚在又发来一张于北川的照片后由衷地感叹:北川哥真帅,大表哥找他来当伴郎,岂不是要把自己的风头都盖过去了。 谢杭盯着照片看了好一会儿,回复道:也不过如此。 彩排结束的时候已经临近正午,几个人正打算一起去餐厅吃午饭,这时候谢杭慢慢走了过来,唐朴诚一看到他就立刻跑过去,说:“二表哥,你怎么现在才来,这边都结束了。” 谢杭冷淡道:“我本来也不是来看你们的,只是去餐厅路过而已。” “哦。”唐朴诚挠挠头,“那你跟我们一起去吃饭好啦。” 午餐几个人只是吃些简单的自助,谢柯和他的老丈人坐在一起,温蕾挽着伴娘姚玉心,一边还拉着于北川在旁边坐了下来。大家好像总有把伴郎和伴娘凑成一对的喜好,况且姚玉心其实在前往普吉岛的航班上就注意到了于北川,对这个仪表出众又温和有礼的青年很有好感,只是到了今天才有机会和他接近,姚玉心把自己那点小心思告诉了温蕾,温蕾自然要给自己的小姐妹和于北川制造点机会。 姚玉心性格有些内向,面对于北川时更不好意思主动说话,饭桌上一直是温蕾在帮助二人勾搭,在此前她和于北川也算不上熟识,不过她跟唐朴诚一样是个爱说爱笑的性格,因此气氛很快就活跃起来。 温蕾咽下一块培根,毫不忌讳地就问了个在餐桌上有点不合时宜的问题,“听谢柯说你现在在做法医物证,那个是什么,你们平时会解剖尸体吗?” 于北川忍不住笑道:“我们不解剖尸体,只是通过生物检材给案件的侦破提供线索和证据,说起来高深,其实平时大多数的工作都是做亲子鉴定。” “哦。”温蕾听得有些一知半解,又换了个问题问他,“听说你之前在国外呆了几年,怎么样,有没有交往过几个洋妞?” 于北川笑着摇头,“没有,那时候功课很忙,整天除了做实验就是打工,哪里还有那种心思。” 温蕾嘻嘻笑道:“我看你是不喜欢那种热情奔放的类型吧,那你喜不喜欢我们玉心这样文文静静的姑娘?她现在还没有男朋友喔。” 这话说得太直白,姚玉心听得都腼腆地低下了头,于北川也早就明白了温蕾的意图,道:“像姚小姐这么斯文懂事的好姑娘,不光是我,每个人都会觉得喜欢的。” 温蕾用胳膊捅了捅姚玉心,示意她说话,姚玉心脸都有些涨红了,轻声细语地说道:“谢谢于先生的夸奖了。” 于北川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又见对面二人盘子里的食物都已经吃得差不多,便问:“吃完了饭要不要尝点水果?我去帮你们拿点过来吧。”说着便起身离开了座位。 温蕾看着他的背影小声对姚玉心耳语道:“体贴,有风度,会照顾人,还真不错。” 姚玉心也对于北川越看越喜欢,说:“刚才也没问他现在到底有没有女朋友,如果真是单身就好了。” 于北川装了一盘水果正要回到座位上,谢杭捧着一晚热汤刚好也走过来,在经过于北川身边时,他几乎是恶意地朝他撞了过去,在突然的肢体碰撞中,碗里的汤汁也几乎都洒在了于北川的身上。 于北川的衣襟湿了一片,因为汤汁有些烫,他连皮肤都被烫红了,在一旁看到的唐朴诚立刻拿了纸巾过来要给他擦,温蕾和姚玉心也关切地讯问他有没有事,于北川把水果盘子放到桌上,对两位女士笑道:“没事的,水果放这了,我得回去换件衣服,就先走一步了。” 而谢杭这个始作俑者却完全没有半点愧疚,于北川正要离开时,他在他耳边森冷地低笑着说了一句:“不好意思啊,于北川,妨碍你去讨好千金小姐们了。” 不料于北川却朝他一笑,也低声道:“谢谢二少爷。” 这天晚上,于北川洗完了澡坐在阳台的躺椅上吹风,这里临近海边,空气中能闻到淡淡的咸腥味道,下面的泳池里装有几盏小夜灯,把池水照出发光般的莹蓝,耳边不时能听到远处游客欢乐的笑声,于北川在这里待得惬意,过了好一会儿才发现旁边的阳台上也多了个人。 他打招呼道:“二少爷也还没睡吗?” “嗯。”谢杭好像在眺望着远处,并没有看向于北川,沉默了一会儿后才又开了口,“很烫吗。” “什么?”谢杭突然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让于北川有些摸不清头脑。 “今天中午的那碗汤。” 于北川这才明白过来,不禁微微一笑,说:“没有,只是那件衣服好像被染了颜色,很难再洗掉了。” 谢杭轻哼一声,“那种寒酸的衣服,就算不染色也早就该扔掉了。” 于北川忍俊不禁,开玩笑道:“对,反正大少爷给我做了那么贵的一套西装,我多扔几件旧衣服也不亏。” 谢杭不屑道:“你也就这点出息,怪不得我哥会找你来做伴郎,你就是命该给人做陪衬的。”他顿了顿,又说,“干脆将来也给我做伴郎算了。” 于北川略微一怔,又低下头笑了起来,声音仿佛会被风吹走一般温柔,“如果可以给二少爷当伴郎,那真是太荣幸了。” 谢杭扶着围栏的手紧了紧,说:“不过你不会比我先结婚了吧。” 于北川立刻否认了,“不会的。” 谢杭不知道有没有相信,于北川只听到他不以为意地哼了一声。 于是他再一次给了他否定的回答,“一定不会的。” 谢杭侧过头来,看到远方的灯光映在于北川的眼中,形成了一个明亮而固执的光点,可他却不知道那双眼里有没有映出自己。 “睡觉了。”谢杭突然结束了对话,转身走进了房间。 第11章 婚礼 终于到了正式举行婚礼这天,婚礼仪式定在下午四点钟开始,结婚毕竟是件人生大事,连谢柯这种一向见惯了大场面的人也难免有些紧张,再加上室外天气炎热,他又整整齐齐穿着一整套西服,谢柯只觉得胸口发闷,额头上都憋出了一层汗,不时扯弄一下领结放松脖颈,不知道是在告诫自己还是在叮嘱于北川,说:“一会儿可千万不能弄出什么岔子,不然那小丫头还不知道要怎么闹我呢。” 于北川察觉到了谢柯的紧张,一边拿了把小扇子给他扇风,一边笑着安慰道:“之前不是都彩排过了么,照着那天的来就行了,别紧张。” 一切准备就绪,时间也到了,婚礼仪式正式开始,乐队奏起了庄严的进行曲,温蕾穿着一身白纱,手拿捧花,在碧海蓝天下缓缓走上红毯,穿过鲜花点缀的拱门,最后终于来到谢柯面前,谢柯小心翼翼地掀开温蕾的头纱,经验丰富的司仪恰到好处地煽了一会儿情,接着于北川捧着两个盒子过来,把婚戒送到了新郎新娘面前。 一对新人互相为对方戴上戒指,在宾客们的祝福与欢呼声中拥抱亲吻,温蕾的母亲已经抹起了眼泪,洪静芸和琴姨也是一脸感动的表情,唐朴诚更是早就站起身来用力鼓掌,就差大声叫好了,而谢杭的目光却看向了于北川。 今天他穿上了那套量身定做的西装,衣服是上好的材质,剪裁又十分出色,更显得他挺拔高挑,双腿修长。于北川送上婚戒后便又退回了原处,和众人一起见证这对新人的幸福时刻,他在太阳下微微眯起眼睛,目光专注,嘴边是温和而喜悦的微笑。 炽热的阳光让谢杭有些晃眼,仿佛眼前的一切都被蒙上了一层光晕,就连于北川也是朦胧而闪耀的,谢杭看到于北川似乎也朝这边看了过来,他立刻垂下头,目光正好扫到了自己的右腿——那条阻碍他前行,毁了他大半骄傲的右腿。 谢杭心中忽然一阵酸涩,捏紧了自己的手。 仪式结束后,新娘要向在座的单身人士抛捧花,参与争夺的多是些年轻女孩子,最后捧花到底落入了谁的手里,谢杭并没有注意。在即将去往餐厅的时候,新郎官走到了谢杭身边,递给他一小束花,这束花和刚才新娘手里的几乎一模一样,也许是为了保证万无一失而准备的备用捧花。 “阿杭,给你的。” 谢杭扫了一眼那束花,并没有接过来,“给我这个干什么?” 谢柯把花塞进他手里,又拍了拍他的肩膀,“送你个彩头,你也早点找个喜欢的人吧,每天多笑笑,过得开心点,别老这样叫人不放心。” 谢柯从来都是个粗神经的人,在谢杭的印象里,他好像极少见到谢柯对自己表现过明显的关切,以至于他也忽略了往常他对自己无声的忍让和包容。这时候谢杭心里略有触动,声音也比平时放软了一些,“哥,谢了。” 紧接着便是晚宴,温蕾换了一套中式晚装,跟着谢柯挨桌敬酒。到场的宾客多是些有头有脸的人物,怠慢不得,谢柯虽然在外面应酬惯了,但一下要对付这么多人也实在吃不消,因此敬酒时还是拉了于北川一起。 谢杭的目光总在追随着于北川,他不得不承认,于北川确实是个很优秀的伴郎,即使是换了当年的自己,也未必能做到像他这么出色,倒不是因为谢杭的外貌比他逊色,或是在迎来送往中不如他妥帖得体,而是谢杭争强好胜的性格本就不适合伴郎这个身份,伴郎注定不会成为主角,不能抢风头,不该太高调,而于北川一贯温文谦恭,毫不喧宾夺主,明明在人群中耀眼得很,却有种甘心只当绿叶的本分。 也许比起去争夺,他更像是会选择去守护的人。 酒过三巡,突然有人吵着要让一对新人来点节目,谢柯和温蕾推脱不过,接过司仪的话筒合唱了首歌,唱完后,谢杭不怀好意地看向于北川,赤裸裸地刁难道:“新郎和新娘唱完了,伴郎也该来一首吧?” 结果这个提议立刻得到了宾客们一致热烈的响应,于北川猝不及防就被推到了台上,他不擅长唱歌,更从来没这个爱好,拿着话筒有些不知如何是好,谢杭终于如愿以偿看到了他的窘迫样子,心里不免得意,就连嘴角也难以察觉地微微上扬起来。 于北川自知今晚在劫难逃,终究还是大方地开了口,“这回的婚礼是在泰国举行,说起泰国,我第一个想到的歌手就是在这里逝世的邓丽君,我父亲是邓丽君的歌迷,我也是从小听她的歌长大,今晚我就唱一首她的《甜蜜蜜》,正好也可以当作祝福送给今天这对新人。” 说完后,于北川清唱起了这首耳熟能详的老歌,因为这首歌传唱度极高,又十分贴合此刻的氛围,台下不少宾客也跟着他一起唱了起来,于北川歌唱得不算好,不过因为有了台下的助力,气氛一时竟也相当热烈。 谢杭在心里冷哼一声,好不容易让于北川陷入尴尬,结果又被他顺利化解掉了。就在于北川走下台时,旁边一个人突然把手伸了过来,毫不客气地就揽上了谢杭的肩膀,“谢杭,好久不见了。” 谢杭被他吓了一跳,一股被冒犯的怒火瞬间烧了起来,他狠狠甩开那只手,对王青钟道:“滚开,别碰我!” 王青钟做出一脸受伤的样子,“谢杭,别老对我这么凶嘛,今天这种大喜的日子,就对我笑一笑,嗯?” 谢杭懒得理他,站起身来就要走到别处去,王青钟拉住了他的手,手指还在他手心磨蹭了几下,“你去哪?等等我啊。” 谢杭猛地抽回了自己的手,像是触碰到了什么恶心的东西似的,“我叫你别碰我没听到吗?” 于北川下台时看到了二人在纠缠,谢杭脸色似乎还很差,便过来问道:“二少爷,怎么了?” 王青钟不问自答道:“没什么,我跟谢杭……” 谢杭直接打断了他,“闭嘴。”接着又对于北川恶声恶气道:“不用你管。”说完便朝卫生间走去。 于北川和王青钟对视了一眼,礼貌地朝他点了点头,王青钟也对他一笑,没事似的走开了。于北川猜他应该是哪家的公子哥,虽然叫不出名字,却总觉得有些眼熟,他回到自己的座位后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这个人前不久来鉴定中心和一个男婴做过亲子鉴定,并且那天的鉴定自己也参与了的。 谢杭到卫生间里狠狠把手洗了一遍,虽然手洗干净了,可被王青钟触摸过的那种油腻感却还在膈应着他。自从有一次在谢氏的新品发布会上见过王青钟后,这个人便开始对谢杭纠缠不休,谢杭并不傻,看得出王青钟对自己怀有些猥琐的企图,好在他平时深居简出,从不参与那些二世祖们的社交活动,因此二人其实见面不多,只是没想到今天王青钟也在婚礼的受邀名单内,一没留神又被他恶心了一把。 不多久后谢杭又回到了座位上,唐朴诚今晚兴致高,傻兮兮地喝了不少酒,谢杭也比平时多喝了几杯,他酒量一般,几杯过后大脑已经有些昏沉,婚礼接近尾声时,谢柯差不多被灌得神志不清,而于北川也好不到哪去,瘫在座位上已经站不起来了。 宾客们大多已经纷纷离去,酒店的服务生开始清理餐厅,于北川喝醉后坐在座位上一动不动,他脸颊通红,眼睛半闭着,像在发呆,又似乎已经完全没有意识。谢杭慢慢走过去,喷着酒气有些幸灾乐祸道:“于北川,今晚醉得厉害了吧。” 于北川听见他的声音,抬起了头来,他双眼朦朦胧胧的,像是含着一层雾气,却又令人觉得那目光是格外专注的,他盯着谢杭看了好一会儿,像怀着什么期待又害怕会落空一般,不太确定地叫了他一声:“阿杭?” 谢杭的心脏顿时重重一跳,在他的记忆里,于北川还从来没有这样叫过他,他的呼吸粗重了一些,应道:“是我。于北川,是我。” 于北川突然一笑,仿佛无比满足似的,“真的是你啊。”接着又支持不住垂下了头去。 那掩藏了许久,连自己都不肯承认的情感在谢杭的心里不停叫嚣,汹涌而狂烈地占领了他的理智,他并没有完全喝醉,他清楚自己想要什么,也清楚自己想对于北川做些什么,他招手叫来了服务生,“麻烦帮我把他送回房间去,H座1109。” 第12章 交缠 于北川被送到了1109号房,这里离他的房间只有一墙之隔,现在他仰躺在谢杭的床上,眉头因为酒醉的难受而微微皱起,泛红的脸颊在灯光下显现出温润的光泽,他的西装外套被脱掉了,衬衣领口的扣子解开了几颗,领带也只是松松地挂着,谢杭拿了一杯水坐在床边,自己喝了几口,然后带着醉意问向那个已经失去了意识的人,“于北川,口渴了么?” 于北川当然没有回答他,于是谢杭吃吃地低笑起来,说:“我才不给你水喝,就算倒了也不给你。”他又仰起头喝了几口,然后真的把剩下的小半杯水倒在了于北川身上,水淋湿了于北川的衣襟,白衬衣变成半透明紧紧贴在他的胸膛上,谢杭颤抖着伸出手去,用力咽了一下喉咙,重重把手按在了他的胸口,坚实宽厚的触感透过一阵凉意传到谢杭的掌心,他的呼吸瞬间便急促起来,手掌缓慢游走着抚摸于北川的身体。 这一刻谢杭想了很久,想过很多次,他厌恶他,又无法克制地想要他,他嫉恨他,又情不自禁地向往他。他心里存着些偷偷摸摸的渴望和某种秘而不宣的深情,他谁也不说,连自己也不肯承认,他把它们严严实实地压制着,藏在了一贯的嫌恶和刻薄背后,可今晚它们却突然都挣脱了束缚,前所未有地疯狂袭来,终于将他彻底侵蚀、彻底淹没。 也许这种别扭的感情从很久之前就存在了,在他们还年少的时候,谢杭一次又一次的挑衅就是它在悄悄作祟,直到于北川两年前回国时,这种感情才真正爆发出来,带给谢杭措手不及的甜蜜与折磨。 胸前湿凉的感觉让于北川有些不舒服,他感觉到了谢杭的触碰,喉咙里发出了几声无意识地轻哼,谢杭俯下身来,额头快要贴到他的额头,鼻尖快要碰到他的鼻尖,一只手轻轻抚摸他的脸颊,低声道:“你为什么对每个人都那么好?看到大家都喜欢你,你一定很得意吧?”他的手指突然收紧,于北川被他捏疼了,皱着眉头转开了脸,谢杭又道,“可我偏不喜欢你。” 他低下头去,沿着于北川的耳朵、下颔一直亲吻到脖子,他呼吸粗重,目光迷恋,嘴里说出的却是相反的话,“我才不喜欢你,于北川。”他扯掉于北川的领带,解开衬衣扣子,忘情亲吻他湿漉漉的胸口,口中喃喃着无理取闹的话,“可你是我的,只能是我一个人的。” 谢杭脱掉两个人的上衣,环抱住于北川的肩膀,让彼此赤裸的肌肤紧紧贴在一起,然后用力吻住了他的嘴唇,两人的口中都带着浓烈的酒气,谢杭愈发冲动起来,发狠地在于北川嘴里啃咬舔舐,于北川渐渐也醒了过来,本能地回应起他凶猛的攻势。谢杭重重抚摸着于北川的肩膀和胸腹,感觉到他的双手也抱住了自己,谢杭顿时情欲更炙,伸手就去脱二人的裤子,刚把长裤褪下,于北川突然一个用力,翻身便将谢杭压在了自己身下。 猝不及防的换位让谢杭一阵发懵,被酒精和情欲搅乱的大脑停滞运转了几秒钟,而这短暂的停滞就让于北川占据了攻势,于北川身体并不蛮壮,力气却很大,他握住了谢杭企图挣扎的双手,冲动地吮吻他的脖子和嘴唇,在迷乱中粗喘着叫他:“阿杭,阿杭……” 谢杭犹如被击中了软肋,挣扎的力度瞬间便弱了下来,于北川的吻一路往下,所过之处掀起一片燎原般的火焰,最后他停留在谢杭左边第三根肋骨上,朝那上面一颗不起眼的小痣亲了上去,含着它用舌头逗弄,谢杭顿时叫出了声来,他从不知道自己的身体还有个这么敏感的地方,他喘息着抱住于北川的头,沉醉中又冒出一股泛着酸意的愤恨:操,居然还是个老手。 谢杭浑身酥软,欲火炽盛,身体的每一寸都在渴望着更深的触碰,两个人紧抱着狂热地接吻,抛却了一切清醒时的顾虑与隔阂,这时候一个硬挺的东西抵住了谢杭身后的入口,他才刚刚反应过来,立刻就因疼痛和惊慌睁大了眼睛,谢杭拼命挣扎,于北川却死死地压住了他,继续挺进到他身体的更深处。谢杭气得在于北川的后背上乱挠乱捶,又因为他这毫不体贴的动作而萌生了几分委屈,喝醉了的谢杭像个孩子一样发出稚气的叫喊:“疼!出去!好疼!” 于北川心疼似的搂紧他,在他嘴唇上安抚地亲吻,喃喃低语道:“阿杭别怕,别怕。”谢杭在他的安慰下稍微放松了一些,接着于北川又用力一挺,终于完全进入到他体内。谢杭的甬道里紧致而艰涩,于北川缓慢地抽动着,两个人都并不好受,谢杭还是疼得厉害,他实在恨死了于北川,嘴上口不择言地诅咒他,直到身体里某个地方被重重一顶,原本恶声恶气的尾音忽然就变了个调,紧绷的腰肢也软了下来。 于北川的进出渐渐顺畅,谢杭也已经放弃了反抗,随着他愈发激烈的冲撞而晃动身体,他眉头紧皱,手指抓着床单,连呼吸都被撞乱了频率,一股奇异的快感逐渐在身体里蔓延开,整个下身都在发麻发烫,谢杭开始不受控制地扭动起腰臀,脸色因为兴奋而一片潮红,缺氧般的大口喘气,额头和胸口都已经汗湿,在濒临高潮的狂乱中,他的手臂终于攀上于北川的后背,用尽全力抱紧了他,他对上于北川始终迷离的眼睛,带着不甘和迷恋断断续续道:“你……啊……于北川……嗯哈……混蛋……” 两个人翻来覆去不知道究竟做了几次,彻底沦为了夜晚里欲望的俘虏,或许也并不只有欲望,在那不知满足、不知疲倦的交缠中,从来无法言说的情感才终于得以流露一二。在睡去前的最后一丝意识里,谢杭想起了今晚于北川被推上台时唱的那首歌,甜蜜蜜,你笑得甜蜜蜜,是你,梦见的就是你。他靠在于北川怀里,即使得不到回答也很想问一句,你梦见的人,又会是谁? 第13章 梦醒 第二天谢杭先醒了过来,他只略微动了动身子,就感觉到自己从头到脚由内至外无一处不疼得厉害。他艰难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的头正枕在于北川肩上,一只胳膊也搭在他的胸口,谢杭心里一惊,立刻清醒过来,猛地收回了自己的手,翻了个身平躺在于北川身边。明明只是个不大的动作,谢杭却耐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只觉得全身好像被拆散了重组一样,动一动就酸疼得不行。 经过了前一晚的醉酒和纵欲,谢杭现在头痛欲裂,像是有人拿了把锥子使劲在他脑子里钻弄似的,虽然意识还有些昏沉,但昨晚发生的事他全都一股脑儿地回想了起来,从把于北川带回房间,到侵占不成被反攻,再到两个人的抵死缠绵,他全都想了起来。 虽然和长久以来所想的有些不同,但他终究还是跟于北川滚到了床上。太突然了,没有任何预兆,简直就像个梦一样,虽然醒来时的画面和身体的不适感都在提醒他昨夜的孟浪,可这天晚上所发生的一切依然让他毫无真实感。 谢杭转过头去看于北川,他还睡得正香,眉头舒展,呼吸平缓,看起来满足安稳得很,还是平常那副温柔无害的样子,可只有谢杭才知道昨晚上这个人究竟有多凶猛,几乎要把他的半条命都折腾没了。 斯文禽兽,谢杭在心里狠狠鄙弃道。昨晚上他后面肯定被弄伤了,只要一牵动到那个地方就疼得不行,不过于北川估计也好不到哪去,谢杭记得自己在他肩膀上狠咬了一阵,后背应该也被自己抓出了不少印子。 想到这里谢杭那股被他压在身下的怨气才稍微纾解了点,他又记起了于北川在欢爱时亲密地叫他阿杭,当一个人的意识已经迷蒙后,在热烈的情事中所呼唤的应该是他最渴望的那个人的名字吧? 所以在谢杭不知道的时候,其实于北川也一直在暗暗喜欢着他吗?当他醒来看到床上这一片狼藉,回想起昨天晚上的疯狂时,又会有怎样的反应?那副总是温雅得体的表情又要露出破绽了吗? 谢杭想得心脏怦怦直跳,不管于北川会有什么反应,反正他是不可能会放过他的,等他醒来后,他一定要狠狠诟谇他一番,谁给了他这种豹子胆骑到自己身上胡作非为,谁准许他干完之后就无忧无虑地呼呼大睡到现在?还有自己现在这种要甜不甜、要气不气的奇怪心情,再加上这浑身难受的感觉,全都是于北川的错。 而睡梦中的于北川并不知道此刻谢杭的满腹愤恨,怀里突然落空的感觉似乎让他有些不满,他迷糊着又把谢杭揽了过去,紧紧地抱在怀里。谢杭的脸被于北川按在颈窝里,呼吸间全是他的气息,温热的皮肤紧帖着谢杭的脸颊,竟让脸开始发热发烫。谢杭的手轻轻地抬起来,缓缓地伸出去,最终也落在了于北川的背上。 他又浅浅地睡了一会儿,然后是于北川动了动,将他弄醒过来。 于北川醒了,谢杭心里猛地一跳,收回了自己的手。于北川还有些迷糊,眼睛都没有睁开,抱着怀里的人亲了亲额头,说了句:“早。”声音有些低哑,软软的带着困意。 谢杭感觉到前额一暖,浑身都绷紧了,硬着声音回道:“不早了。” 于北川低笑了一声,带着慵懒的气音,听在谢杭的耳中格外性感迷人,像是蒲公英的绒毛轻飘飘地落在了他心上,带起了一阵柔软的痒意。 于北川又眯了一会儿,总算慢慢睁开了眼睛,那眼睛里本还带着朦胧,可在睁开中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变得清明起来,同时混进了愕然和惊慌,“阿……二少爷?” 谢杭如愿以偿看到了自己期待的反应,轻笑一声,道:“终于醒了?你到底要抱我抱到什么时候?” 于北川立刻松开了怀里的人,接着看到了彼此赤裸的身体和谢杭身上斑驳的痕迹,根本不必多想,也根本无法否认,他立刻就明白了昨晚他们都做了些什么。于北川坐起身来,用手撑着胀痛无比的脑袋,心里一片冰凉无措,“二少爷,我们,我们怎么会……” 他的记忆到婚礼快结束时就断片了,那时候自己喝多了瘫坐在位置上起不来,然后好像是看到了谢杭,再然后做了个梦,那个梦很淫靡,很热烈,一直延续到了刚才,他本以为怀抱爱人醒来也是他梦里的情景,可现在却发现它是个根本不该发生的现实,他本就已经无法原谅自己,而现在居然又犯下了另一个绝大的禁忌。 至于他们为什么会睡到了一起,谢杭当然不可能实话实说,他也坐了起来,说:“昨晚你喝多了,是我叫人把你送回房间,然后你就……这样了。” 于北川有如坠入深海,浑身冰冷,整个人都有些恍惚,根本没有注意到这个解释里明显的漏洞,他猛地一抬头,看向谢杭,“昨天晚上是我先……” “对。”谢杭冷着一张脸看他,于北川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竟让他心里升起几分得意,这回他可不打算轻易就饶过他,“于北川,你居然敢对我做这种事,你不要命了吧?” “对不起,对不起……不该这样的,都是我的错,对不起……”于北川胸口剧烈地起伏,嘴里胡乱重复着道歉的话。 “你知道就好。”于北川似乎一副痛苦至极的模样,谢杭并不愿看到他露出这种表情,之前想好的一番骂词又都咽了回去,说,“这件事情不会就这么算了的,我先去洗个澡,你最好趁现在想想该怎么跟我解释。” 谢杭赤身裸体地下了床,他的腿脚本就不好,这时候走路又牵扯到后面的伤处,每走一步都十分艰难,于北川立刻也下床去扶住了他,赤裸的身体一触碰到,二人顿时像触了电似的都颤了一下,谢杭侧过身子避开他,“你别碰我,也别跟着我。” 于北川立刻不敢再动了,他回到床边,捡起了昨晚被扔了一地的衣服,那套精致的高级西装已经皱得不成样子,他把衣服胡乱套上,这才留意到这里并不是他自己的房间。 谢杭在卫生间里故意拖着时间,他今天心情难得的不错,甚至有心思玩了玩那堆绵密的白色泡泡,在清洗伤处时他耐不住心里一阵羞愤,对于北川的气恼又加深了几分,要是一会儿于北川能说几句好听的话,说出了他想听的和爱听的,那么倒也可以稍微不那么为难他。 谢杭洗完澡披着浴袍走出来,看到于北川已经穿好衣服坐在了床边,谢杭两手抱在胸前,居高临下地冷眼看着他,问:“于北川,你有没有什么要对我说的?” 于北川已经从刚才的情绪中平静下来,又恢复了一贯稳重自持的模样,他低着头,没有看向谢杭,说:“二少爷,昨晚的事都是我的错,我侵犯了你,造成的伤害已经没办法挽回,我没有什么借口,也不敢请求你的原谅。我知道二少爷向来都讨厌我,今天这件事,无论二少爷想要怎么处理,私下了断或者诉诸法律,我都绝无怨言。” 这番话说得很诚恳,带着于北川深深的愧疚和承受一切的决心,却并不是谢杭想要听到的,他皱了皱眉头,问:“就这些?” 于北川又开口道:“二少爷,对不起,道歉的话虽然没有分量,可我实在不知道怎样才能表达我的愧疚了,二少爷想要怎么对我,我都接受。” 谢杭等不到自己想听的话,终于主动问道:“于北川,我问你,昨晚你抱着我的时候为什么一直在叫我名字?” 于北川捏紧了手,道:“怎么会,二少爷一定是听错了。” “我没有听错!”谢杭气急,走过去一把揪住了他的衣领,“你叫我阿杭,叫了好几次,为什么?” 于北川依然垂着头,话音不带起伏地答道:“我没有。” 谢杭蓦地睁大了眼睛,颤抖着声音几乎是吼了出来,“那你是在叫谁?你把我当成了谁?” 于北川明白了,那个漏洞百出的解释,在谢杭的房间里醒来,还有此刻谢杭的质问和他眼睛里的愤怒与痛楚,都让于北川明白了一个让他心疼的秘密。 “二少爷,你别问了。” 谢杭不依不饶地拽着他的领子摇晃,“于北川,你抬起头来看我,你告诉我!” 于北川挣脱了他的手,他的力气一直比他大,这时候他没有再让着他,“二少爷,你身体不舒服,好好休息一会儿,我先回我自己的房间去,晚些时候再说这些吧。” “于北川!”谢杭瘫坐在床上,眼睛里带着不该存在的水光,在于北川走到门口时又不甘心地叫了他一声。 于北川的手顿了顿,还是打开了门,面对谢杭在原始的肉体交缠后才得以流露的那一点点艰难的诚实,他仍吝啬于给予任何一点回应。于北川走出房间,听见有什么被用力砸在了门上,大概是玻璃或者瓷器,总之是一些脆弱易碎的东西,就像是房间里那个人的心。 第14章 宣判 于北川站在花洒下,他肩膀上有几个齿痕,很深,一看就是以毫不留情的力道咬出来的,后背也布着不少抓痕,看来他昨晚确实是把身下的人折腾得厉害了。 不过也不奇怪,他已经忍了太久了,压抑了那么久的恋慕和欲望都在昨天晚上全部发泄出来,发泄在了一个不应该的人身上。 水流过于北川的身体,给他的各处伤口带来火辣辣的痛感,他调高了水温,调大了水量,自虐般地增加身上的疼痛,淋浴间里白雾蒙蒙,他在这片高温水汽里快要窒息。 谢杭一丝不挂的背影仿佛还在眼前,他走路本来就一瘸一拐的,又被伤到了后面,腰上估计也难受得很,从床边到卫生间的几步路走得一步一蹒跚,还颤巍巍的,很有些楚楚可怜的味道,可他在洗完澡出来后又换上了那副盛气凌人的面孔,真是一点都不肯示弱的老样子。 他在等待于北川开口的时候,其实是对他的解释有所期待的吧,甚至已经胸有成竹了也说不定。于北川原本已经做好准备迎接他最刻薄难听的语言,毕竟昨晚的事对任何一个正常男人来说都是不堪忍受的折辱,可让他始料未及的是,谢杭想要的却是他根本再也给不了的东西。 谢杭居然喜欢他,谢杭怎么可以喜欢他?冷嘲热讽、恶言恶语、刻意刁难,那才是他对于北川应有的态度,也是于北川自己所希望得到的惩罚。他本该恨他的,即使他已经没有了过去的记忆,也不该用喜欢代替了这些怨恨。 到了下午的时候,于北川想着该去再找谢杭好好谈一谈,他愿意承担昨晚的一切后果,哪怕只是先让谢杭把对他的怒气都发泄出来也好,他来到谢杭的房间门口,正要伸出手去敲门,后面唐朴诚的声音叫住了他,“北川哥,你也来看二表哥啊。” 于北川有种被抓到了的窘迫,他尴尬地笑了一下,说:“对,我有点事情找他。” 唐朴诚有些奇怪地问道:“有事情找他?现在?” 于北川察觉到了不对劲,问:“现在不行吗,他怎么了?” 唐朴诚一脸恍然大悟的表情,“原来你不知道啊,二表哥发烧了,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之间就烧得特别厉害,姨妈和琴姨可担心了,我对这边熟,她们就让我去买了点药回来。刚好北川哥你也来了,一起进去看看二表哥吧。” 于北川进到房间里,看见洪静芸和琴姨坐在床边,温蕾也在,谢杭躺在床上,被子捂得严严实实的,脸烧得通红,眉头也不舒服地紧皱着。屋里的人对于北川的到来并没怎么注意,而是一看到唐朴诚才舒了口气,琴姨赶紧说道:“朴诚,快,把药给阿杭吃了。” 谢杭虽然脑子烧得晕沉沉的,但并不是没有意识,他坐起来吃药时仍紧紧裹着被子,仿佛冷得不行似的,可于北川知道,他是为了遮住脖子和锁骨上太过明显的吻痕。吃过了药,谢杭又倒头睡了下去,他知道于北川来了,却没有朝他看过去哪怕一眼。 洪静芸用纸巾给谢杭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忧心道:“这是怎么了,突然烧得这么厉害,阿杭长这么大也没像这样烧过几次。” 温蕾道:“会不会是水土不服?我刚来的时候也不好受,发了大半天的烧,不过没像他这么严重。” 唐朴诚不赞同,“这都来了第几天了,要是水土不服也不会等到现在啊。” 洪静芸帮谢杭掖好被子,说:“好了,吃了药再好好睡一觉,应该就没事了。” 于北川站在这几个满怀关切的亲友里,只是不远不近地看着谢杭,只有他知道谢杭突发高烧的原因,可他不能告诉任何人,不能过去跟他道歉,不能做出任何不符身份的安慰,不该多说一个字。 谢杭闭上了眼睛,翻了个身转到背对于北川的方向,似乎是又睡了过去。 到了这天晚上,已经是该入睡的时间,于北川试探地敲了敲谢杭的房门,房门没有从里面锁上,他从外面一下就打开了。房间里没有开灯,外面的夜灯给屋里带来些微弱的光线,于北川走到床边坐了下来,隐约看到谢杭正睡得安稳,他轻轻探了探他的额头,温度虽然还比常温稍高一些,但应该已经没有大碍了。 谢杭的眼皮动了动,但没有睁开眼睛,于北川不知道他是不是已经醒了,他放柔了语气,以不会打扰到他的音量小声说道:“二少爷,对不起,都是因为我的错,让你病得这么严重,难受了一整天。” 明知道得不到回应,于北川还是自顾自地继续说道:“昨天晚上的事情,不管起因是什么,最后变成这样都是我的责任,我不会逃避责任,但如果二少爷希望我用另一种方式来补偿,我真的没有办法做到。希望二少爷能忘掉那个晚上,然后找一个值得真心对待的好姑娘,一起快乐地生活下去,也许她能让你变回以前的样子,骄傲,开朗,总是喜欢大声地说话、大声地笑。”于北川说到这里忍不住笑了一下,“如果有一天你们结婚了,我来给你当伴郎。” 谢杭在被子下捏紧了手,胸膛加剧了起伏,于北川知道他听到了自己的话,又轻声道:“我的假只请到明天,明天一早就要回去了,二少爷好好休息,养好身体,我就不打扰你了。” 谢杭知道他要走了,只要他一走出这个房间,自己对他的感情将不再有一丁点得到回应的可能,他说不出挽留的话,手却突然紧紧抓住了于北川的手,仿佛用尽了所有力气,直把他抓得发疼。 于北川把手覆上他的手背,温柔却毫不迟疑地想把他的手指掰开,声音里似乎带有欣慰的笑意,“力气这么大,看来二少爷的病是真好了。” 谢杭还是没有睁开眼睛,他害怕会看到于北川的笑容,那种十年如一日彬彬有礼的温和微笑,他用它来无差别地应对每一个人,透过那样的笑,他看不到他的心。 “别走,于北川。”谢杭冲破了自己骄傲的底线和那点可怜巴巴的自卑心,终于还是发出了一直在心底叫嚣的声音。 一片黑暗,一片沉寂,谢杭艰难地等待着于北川的回应,像是等待一个决定生死的宣判。 于北川终于开了口,同时用力挣脱了谢杭的手,“二少爷,晚安。” 于北川起身离开了。 和谢杭的心脏破碎声一起响起的,是于北川关门的声音。 第15章 下文 于北川刚一回国,清明就到了,他照例先去给于兆荣扫墓,花和纸钱他都没买,只是像以前一样在于兆荣的墓前点了根烟。他在墓碑前蹲下来,擦了擦上面的照片,看着于兆荣神采奕奕的笑脸,道:“爸,我来看你了。” “爸,我……我又做了件错事,错得很厉害。”他垂着眼睛看那根香烟飘出的淡色烟雾,仿佛心虚一般不敢抬头,“那天晚上我喝醉了,阿杭应该也是,我只以为是自己做了个梦,可第二天醒来才发现这全都是真的,而且居然是阿杭主动把我带到了床上。”于北川颤抖着声音低喃道,“我一点都没想到,我不知道他对我还有那种感情,他甚至开口叫我不要走,他怎么会……他怎么会又……” 于北川再也说不下去,深吸了口气来平复自己的情绪,“我肯定把他的心伤透了,他出了事以后变得那么敏感脆弱,脾气也不好,这回不知道会被打击成什么样子,可我再也不能去搅乱他的生活了。爸,我知道你不会原谅我,连我都没办法原谅我自己,你从小就告诉我要懂得知恩图报,结果我却几次三番做出伤害谢家人的事情,我对不起他们,今年清明也再没脸去祭拜谢伯伯了。” 一根烟燃尽了,于北川把压在心里的话都说了出来,可被愧疚煎熬的感觉并没有得到丝毫的缓解,它将继续牢牢压在他的心口,一直随他走下去。 接着于北川去看望了谢辛,谢辛的墓前显然已经有人来过了,墓碑下放着一束还新鲜的白菊花,能记得谢辛的人就这么几个,送花的人并不那么难猜。 也许因为谢辛一贯给人的印象太虚弱,于北川在对他说话时总会不自觉地放轻声音,“小辛,一转眼你走了就快三个月了。你大哥刚刚结了婚,新娘子很漂亮,我还去给他当了伴郎,你二哥……你记不记得以前你经常闹着让我给你讲故事,还总喜欢听结局最坏的那一个,现在那个故事有了下文,可是这个下文却比之前的结局更糟糕了。” 于北川苦笑了一下,“小辛,我让你失望了。” 清明时节,春雨纷纷,空气里还飘着些寒意,于北川走出墓园,融进来来往往的人流之中,脸上已经再看不到一丝不合时宜的伤感,谁也不用管他到底背负了什么,他也从不打算让任何人知道,他只需要一直亲切得体地微笑着,讨人喜欢,然后各不相干。 谢温两家给婚礼的宾客安排了三天两夜的食宿,当把宾客都招待完后,一行人终于要结束这趟普吉岛之行,谢柯和温蕾直接飞到了北欧度蜜月,谢杭和其他亲友一起坐上了回国的航班。 唐朴诚明显察觉到了这两天谢杭的性情大变——说大变倒也不准确,他本来性情就十分糟糕,现在只是变得更糟糕了,又因为前几天他的脾性已经有了明显的好转,因此也更显得他现在的样子恶劣而莫名。 唐朴诚仔细回忆了一下,这种变化好像是从谢杭突然发烧那天开始的。 回国的航班上,谢杭一上了飞机就裹着毛毯睡觉,大家都知道他现在是个一碰就爆的重磅炸弹,没人敢去和他说话,就连一贯爱缠人逗乐的唐朴诚也不敢主动搭理他。这时候空姐推着小车过来发餐食,发到谢杭的时候,空姐礼貌地轻声叫醒他:“先生,您的午餐。” 见谢杭没有反应,空姐便又说道:“先生,那我帮您把小桌放下来,午餐放您桌上。” 空姐刚要去放下谢杭面前的小桌板,谢杭却突然爆发了,“我不要!拿走!”他手臂用力一挥,直接就把空姐手里的餐食打掉在了地上。 空姐被吓了一跳,明明受了委屈,却还是要职业性地安抚道歉:“对不起,打扰到您了,因为我们要确保让每一位乘客都分到餐食,还请您理解。” 谢杭又用毛毯裹紧了自己,吼道:“别烦我!滚开!” 唐朴诚实在看不下去,回过头来抱不平道:“表哥,你怎么能这样!你自己心情不好就算了,干什么欺负人家一个女孩子?” 谢杭脸色苍白,眼睛下面一片青黑,神经质地反问道:“我不可以欺负别人,那为什么别人可以欺负我?” 唐朴诚觉得他有些不可理喻,“谁欺负你啦?谁敢欺负你啊?” 谢杭便不再说话了,嘴唇有些发抖,手臂紧紧抱着自己,那眼神空洞而呆滞,颜色是毫无生气的幽黑。他一动不动地了愣一会儿,然后用毛毯蒙住了头。 唐朴诚还想说些什么,又忍住了,转头小声对洪静芸道:“姨妈,我觉得你该让二表哥去看看心理医生。” 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傍晚,谢杭一回来就把自己关进了房间里,行李箱还搁在门边,他没有心情去整理任何东西。 谢杭在房间里睡了一觉,醒来时不知道是夜里几点,他恍恍惚惚地下了床,开了小灯,然后走到自己的衣柜前,拉开了门。衣柜里挂着一套黑色的西服,是跟于北川定做的那套一模一样的款式。 元宵节那天晚上,其实他在上楼时听到了谢柯和于北川的对话,所以那个周末他故意也到了那家店里,然后故意在于北川面前脱掉了衣服,最后还故意定做了一套和他一模一样的西服。 他甚至偷偷幻想过他们一起穿上这套西服的样子,于北川挺拔俊朗,长身玉立,微笑地拉着他往前走,他们走得很快,就好像他有一双健康的腿似的,走起路来稳稳当当,健步如飞。 那天晚上于北川什么都不知道,是谢杭自己把他带上了床,于北川并没有做错什么,他只是不喜欢他,因此谢杭甚至连骂他一句始乱终弃都没有理由。可他还是恨,就算不恨于北川,也无法停止去恨那个满怀期待又落空的、可怜而不知廉耻的自己。 谢杭一把拽过那套衣服发狠地撕扯,外套的袖子被他撕掉了,衬衣的扣子掉落在地,发出零落的吧嗒声,他把面目全非的衣服狠狠甩在地上,咬牙压下了哽咽。 他的脑子当年不是撞坏掉了吗,明明连记一点日常事务都很辛苦,为什么却对那天晚上的一切都记得那么清晰,于北川身上混合了酒精的气味,他那时而温柔时而狂热的亲吻,交合时那种痛极又乐极的奇妙感觉,还有于北川口中呼唤的名字,他明明听到他在叫阿杭。 于北川说希望他能忘了那个晚上,可他究竟要怎样才能忘掉它呢。 第16章 厌弃 这天午休时,于北川在休息间里看到几个同事正围在一起盯着手机看,边看边七嘴八舌地讨论,于北川随口问道:“在看什么呢,饭都要凉了也顾不上吃。” 一个同事朝他招了招手,“北川,你也过来看看,今天微博上的热门话题呢。” 于北川走过去,那个拿着手机的同事便把刚才的视频重放了一遍,视频只有短短的几十秒,拍摄地点是在机舱里,一个青年先是粗暴地打翻了空姐手里的餐盒,接着又对空姐大吼滚开,空姐是个相当年轻的姑娘,一开始都被吓蒙了,然后又不得不强笑着对青年解释道歉,接着是前座的年轻人回过头来说了他几句,那青年也神情怪异地小声说了些什么,最后用毯子蒙住了头。 视频下面跟着上千条评论,无非是指责视频里的青年没教养、素质差,顺带同情了一把无辜的空姐,其中不乏言辞激烈者,不光问候了那青年的祖宗三代,还声称要将他人肉出来,让各大航空公司把其列入黑名单。 一个同事评价道:“在国际航班上欺负空姐,丢人都丢到国外去了,怪不得外国人老说我们素质差,就是被这种人抹黑的,这小伙子长得也还挺有模有样,怎么净不干人事。” 另一个同事道:“坐的还是头等舱呢,估计是哪个大富人家的公子吧,自己有几个钱就不把别人当人看了。” 一个女同事道:“我看这个人表情怪怪的,举止也不太正常,会不会是精神有点问题啊?” 拿着手机的那个同事道:“你这么一说倒也是,不过精神有问题那就好好在家里待着呗,别没吃药就到处乱跑啊。” 几个人哈哈一阵哄笑,基于道德制高点的指责倒头来也只不过成了闲暇时的消遣,只有于北川笑不出来,也说不出一句话,他认识视频里的人,更知道那个人为什么会表现出这副暴躁又神经质的古怪样子,谢杭如他料想的那样遭到了沉重的打击,他正经受的折磨远比那个楚楚可怜的空姐要多得多,只是没有人看得见。 这件事是谢杭有错,可于北川知道自己才是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在谢杭被挂到网上承受攻击和嘲笑的时候,他无论如何都做不到袖手旁观。 “别笑了,有什么好笑的?”他在那阵笑声里突兀地开口,“一个没头没尾断章取义的视频能说明什么?一个个的都跳出来当道德卫士,又有谁了解过整件事情的经过?可恶的人根本不是他,为什么只有他受到指责?他明明也是个可怜人,他……”于北川克制住几乎失态的自己,还是咽下了剩余的话。 “北川?”几个同事都有些蒙了,其中一个试探地叫了他一声。 于北川深吸了口气,“不好意思,是我说话太冲了,我知道大家其实没有恶意,我也只是……”他勉强又做出了个微笑,“没什么,我先出去一下。” 于北川走出了休息间,剩下的几个同事面面相觑,“他刚才这是生气了?”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北川生气呢。” “视频里那个该不会是他认识的人吧?” “你这么一说倒也有可能啊……” 几个人想想刚才自己那些不客气的评价,不禁都觉得有些尴尬。 自从谢杭回到公司里上班后,助理袁晓敏的日子就过得苦不堪言,这位二少爷的脾气变得比之前更加阴晴不定、难以捉摸,发火的频率大大提高,骂人的功力也增进了不少,不光是袁晓敏,在谢杭的戾气笼罩下,整个人力部的员工每天都处在心惊胆战之中。 那段飞机上欺负空姐的视频一爆出来,这群员工一眼就认出了视频里的主角是他们的顶头上司,大家都见惯了谢杭最可恶不讲理的一面,对他会做出欺负空姐这种令人发指的行径完全不觉得奇怪,平日里大家敢怒不敢言,这时候都纷纷忍不住给那几条骂得最狠的热评悄悄点了个赞。 没有人喜欢谢杭,他自己也很明白,因为连他都觉得这样的自己糟糕透了,自卑、敏感、暴躁、钻牛角尖,每天沉浸在无尽的自我厌弃里,变本加厉地折磨别人,自暴自弃地伤害自己。车祸之前那些风光自信的日子远得像是上辈子的事,远得他几乎一点都不记得了。 谢柯还在蜜月中,公司里的事情不得不由洪静芸亲自主持,短暂的休假后工作积累了不少,洪静芸一忙起来,家里就只剩下了谢杭和琴姨两个人。 最近谢杭性情的恶化琴姨都看在眼里,吃饭时她谨慎提议道:“阿杭,你没事的时候也别总闷在家里,最近天气这么好,有空就多出去走走嘛,可以让朴诚带着你,那孩子最会玩,之前在泰国他不是带你玩得挺开心的吗。” 谢杭只是低头吃饭,仿佛琴姨的话只是一阵空气,琴姨见他没有反应,斟酌着又说:“对了,还可以叫上北川一起,你们几个都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那么多年的感情不容易,还是该多来往点才好。” 谢杭一听到这个名字,瞬间便大脑一震,浑身的痛觉都苏醒过来,自从回国之后,他把关于那个人和那天晚上所有的记忆都死死地封住了,可于北川这三个字就是一把带着寒光的冰刀,把他那道假装愈合的伤口再次血淋淋地强行划开。 “别跟我提他!别跟我提于北川!”谢杭突然大吼道,他的眼睛里因为连日失眠而布满血丝,配上这时候暴怒的眼神,看起来分外可怖。 琴姨吓了一跳,赶紧闭上嘴不敢再说话了。谢杭捏着筷子的手在微微发抖,眼中的怒气一晃又不知所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呆滞的空茫,他定定地看着面前的盘子发了一会儿愣,没有再吃一口东西,甩了碗筷转身就要上楼。 “阿杭,再吃一点吧?你才吃这么点东西晚上要饿的。”琴姨在他身后小心翼翼地说道。 谢杭没有反应,仍扶着楼梯扶手慢慢往上走,像是没听到她的话似的,琴姨害怕又惹得他发火,终究还是没有再多说一个字。 到了第二天,唐朴诚像救星似的被拉到了谢家,大家都知道他爱笑爱玩会逗乐,虽然人有点傻气,却是个热心活泼的开心果,又因为之前洪静芸在提出让谢杭去看心理医生时遭到了他强烈的抵触,最后不得不把希望寄托在了唐朴诚身上,指望着他能把谢杭从最近这阵反常的情绪中牵引出来。 唐朴诚原本是打从心里喜欢自己这个聪明帅气的二表哥,看到他变成今天这副样子自然也觉得十分惋惜和难过,既然姨妈把任务交给了自己,唐朴诚不由生出了几分义不容辞的责任感来。他回忆了一下,谢杭情绪的反常是从婚礼结束之后开始的,他琢磨来琢磨去,自己总结出了造成这种情况的最大可能性——谢杭一定是看到谢柯娶了个漂亮老婆,心里受刺激了,唐朴诚仔细想了想,他这么多年还从没见到谢杭交过女朋友,谢杭现在孤僻又敏感,实在需要来点爱情的滋润,而给他介绍女朋友就是拯救这个大龄残疾青年的关键一步。 唐朴诚有了主意后,笑嘻嘻地拉着谢杭磨他,“二表哥,你老这么躲在家里,下回我再来估计都能看到你头顶上长草了。你也别总自己一个人闷着嘛,我带你出去玩吧,好不好?” 谢杭只阴冷地看了唐朴诚一眼,立刻看得他心里一寒,唐朴诚忐忑地咽了下喉咙,又不屈不挠地继续说道:“我看二表哥你也没什么朋友,我带你去多认识几个人吧,我那些哥们个个都是会玩的,对了,再给你介绍几个妹子,我认识好多演员模特什么的,都是大美妞!” 见谢杭没有反应,唐朴诚再接再厉,“二表哥,我觉得你整天不高兴就是因为太孤单了,你还是得多出去放松放松,谈谈恋爱,单身久了是坏事啊!” 谢杭想起了他发烧的那天晚上,于北川坐在床边对他说过的话——“找一个值得真心对待的好姑娘,一起快乐地生活下去。” 那是他对他的希望,还是他在拒绝他之后带着同情的祝福?谢杭把眼睛闭上,然后又睁开,说:“带我去。 第17章 小丑 最近天气回暖了不少,游手好闲的富家公子们花样玩得多,今天不知道是哪个二世祖迫不及待开了自家的游艇出来抖骚,唐朴诚赶紧拉上了谢杭跟着他们一起出海玩。这天来的男男女女差不多十个人,上船的时候,谢杭跟常人略有不同的走路姿势还是为他多引来了些目光。 今天谢杭穿着白色的休闲T恤,下身是米色的棉布长裤,在春日的阳光下看着很有几分难得的清爽,即便不是因为那条不灵便的右腿,他的样貌也向来十分惹人注意。在来之前唐朴诚就跟这群朋友们打过了招呼,而这些人之前也早已对谢家的这两兄弟有所耳闻——他们甚至还知道谢家有个刚过世的私生子,这个圈子盛产八卦,同时也热爱八卦,其实就连谢杭当年的车祸也曾经是他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谢杭从不主动搭理人,几个年轻人原本笑脸盈盈地去跟他搭话,可谢杭反应冷淡,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几个人讨了个没趣,也懒得再去招惹他。谢杭即便身在人群之中也仍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他站在二层船舱的窗边眺望遥远的海面,游艇开得很快,迎面的海风吹得他差点睁不开眼睛,他被海风吹得有点冷,而和煦的阳光洒在身上,正好给他带来一些弥补的暖意,谢杭站在这一片碧海蓝天之下,久违地感受到了些微的舒适和惬意。 只是这相似的风景让他想起了普吉岛,也想起了发生在那座岛上一切快乐与痛苦的记忆。除了婚礼那天晚上的一时冲动外,谢杭还有一件令他后悔至今的事情——如果当时他在神仙半岛的四面佛前许了愿就好了,不必奢求让自己的腿和大脑恢复到以前的样子,只要能让他忘掉一个不该喜欢上的人就好,如果当时诚心一点,坚决一点,也许这个愿望并不会很难实现,也免了后来的那些荒唐和痛苦。 唐朴诚看到谢杭又是自己一个人待着,心里暗暗着急,忍不住凑过去给他介绍今天一起来的这帮年轻人,当然重点还是挑着几个美女给他介绍,“二表哥,你看那边那个短头发的姑娘好看不?人家刚出道就演电视剧女一号了,演的那个……那什么宫斗剧的,我也没看过,不过人家粉丝可多了。” 见谢杭没什么反应,唐朴诚又指着另一个妖娆型的美女给他介绍,“那你喜不喜欢那样的?嘿嘿,胸大腿长,够辣,人也放得开。人家是车模,之前她在车展上的照片在网上都红遍了。” 见谢杭还是没反应,唐朴诚又不甘心地问道:“表哥,你是喜欢纯情的那种吧?不喜欢娱乐圈的?哎,也是,要想好好谈恋爱还是得找个门当户对的妞,人最好再乖一点,这样才比较能长久。今晚吃饭的时候我们再多叫几个人来,保不准就有跟你看对眼的呢。” 谢杭原本是真的想要认识几个能让他转移感情的人,可那些在面前摇晃的女人在他眼中无一不是长相雷同、面目相似,他连她们的名字和脸都对应不上,仿佛她们每一个都是可以互相替代的,却每一个都无法替代他心里的人。 从海上回来后,一群人选在一家海滨饭店里吃晚饭,吃饭时果然又多来了几个人,有男有女,其中有个家伙不知是谁叫来的,正是谢杭一向极其厌恶的王青钟。 王青钟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虽然没对谢杭有什么过分举动,但那黏糊糊又不怀好意的目光着实让谢杭浑身犯恶心,谢杭只随意吃了点东西就打算先走,唐朴诚人迟钝,看不出王青钟对谢杭的不良意图,也看不出谢杭对王青钟的厌恶,挽留道:“二表哥,别这么快就走嘛,等会儿我们还有续摊呢,既然今天都出来了,就一次玩到尽兴多好啊。” 王青钟趁势也说道:“没错,等会儿我请大家去唱歌,谢杭,给我个面子,嗯?” 谢杭断然不可能给他面子,甚至连一句话都懒得答他。这时候一个戴着副浮夸粗框眼镜的男青年笑嘻嘻地插嘴道:“青钟,你看我们在座的各位单身的单身、未婚的未婚,你这都当爹的人了,不回家哄儿子去,还整天跟着我们到处瞎玩呢?” 大家都知道他说的是几个月前有个女人抱着孩子去找王青钟认亲的事,一下都哄笑起来。王青钟无所谓地笑笑,道:“我现在不光未婚,也还是单身,跟你们没什么不同,怎么玩那都是名正言顺。”他在烟灰缸里抖了抖烟灰,又说,“别光说我了,你呢?我听说前阵子你睡了个小嫩模,睡完第二天提了裤子就跑,现在人家满世界追着你让你负责呢,你这还有心思出来玩,不先找个地方避一避?” 眼镜青年一脸纨绔流氓相,哈哈大笑道:“要我负责?开他妈什么玩笑,那天晚上是她自己非要爬上我的床,吵着闹着要跟我睡,我肯上她已经是够给她面子的了,现在居然还想得寸进尺?不就你情我愿干一炮的事吗,干都干完了,这时候还没脸没皮地凑上来跟我扯什么天长地久,你说这贱不贱啊,哈哈哈哈。” 在座各位有的跟他一起嬉笑,有的半严肃地指责他风流无情,只有谢杭听得全脸煞白,浑身颤抖,猛地站起身来往外走去。他走得很快,每一步都像在逃跑一般,那副一瘸一拐往前冲的模样一定十分滑稽可笑,他冲进了卫生间的隔间里,倚着门背才没有倒下,他大口喘着气,眼眶里的滚动着冰冷的液体,脸色差得像濒死一般,又或者已经死过了一次。 刚才的每一句话都是对他最致命的嘲笑,他觉得自己似乎变成了个凄惨而卑贱的小丑,脸上涂满油彩,身上穿着夸张的衣服,在舞台中央卖命表演着低俗又浮夸的滑稽戏。四周掌声雷动,笑声响亮,他沉浸在自己的悲伤里,而观众全都开心极了。 他和那个眼镜青年口中的女人有什么区别?那天晚上是他把于北川带上了床,是他自己非要和他睡觉,甚至在被他压倒时也没有真正反抗过,明明只是自己在对方不清醒时主动索求的肉体关系,他居然在那一夜后还有更多的痴心妄想。 于北川怎么可能会喜欢他?恶劣的性格,残疾的身体,毫无建树的事业,他有什么值得他喜欢的地方?连那最后一刻的挽留也因为他的不自量力而显得可笑非常,在于北川的眼里,他一定也像那个纠缠不休的女人一样,下贱而又令人生厌吧。 他活了二十多年,一直到今天,他只喜欢过一个人,只有过一次告白。他曾经心高气傲得像开屏的绿孔雀一样,即使是在遭受了车祸的打击而身心俱伤之后,他也在努力维持着那点脆弱的优越感,不允许自己卑微。这回他第一次放下了一切去恳求一个人的爱怜,结果毫无意外地得到了拒绝。 他什么都没有了,连那最后的一点自尊都已经没有了。 谢杭用力踢打着门板,压抑着哽咽吼道:“于北川,王八蛋!忘恩负义的东西!明明靠着我们家才有了今天,你有什么资格看不起我!” 外面有人敲了敲门,是王青钟的声音,“谢杭,你没事吧?” “滚!”谢杭狠狠踢了一脚门板,瘫坐在马桶盖上,自言自语地轻喃道:“于北川,我喜欢你。”然后又摇了摇头,擦掉了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掉下来的眼泪,好像是要说服自己似的,又改口道,“我恨你。” 而门外的王青钟只听到了他的骂声,他琢磨着于北川这个名字似乎在哪里听说过——对了,是在谢柯的婚礼上,他是谢柯的伴郎,但王青钟对他似乎还有更早的印象,他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当初给自己和那个被抱来的婴儿做亲子鉴定的技术员里,有一个就叫于北川。 第18章 出气 这天中午于北川脱了白衣正要去吃饭,同事突然告诉他陈副主任有事找他,于北川没有多想就去了陈副主任的办公室,他敲了敲门,推开门后打了个招呼:“陈副,您找我?” 陈副心宽体胖,总是一副笑脸盈盈的样子,他指了指桌子对面的沙发,热情道:“小于,你先坐。”说着又起身倒了杯水递给他,“来,喝点水。” 于北川接过水杯,“谢谢。”陈副看起来像是一副打算长谈的样子,领导主动找上自己,要么是好事要么是坏事,于北川现在摸不清陈副的意图,心里多少有些忐忑,他问:“陈副,您找我来是有什么事吗?” 陈副点了根烟,笑道:“小于,你来我们所的这两年工作一直很出色,跟大家的关系也处得不错,虽然还年轻,但做事稳妥,理论基础也扎实,在物证鉴定室的那些年轻人里,我一直都最看好你。” 于北川谦虚地笑了笑,“谢谢陈副。” 陈副又说:“有时候所里会来一些比较重要的委托人,我们也很放心把他们的一部分鉴定委托交给你来负责,但是有一例你负责做样本检测的亲子鉴定,现在出了点问题。” 于北川顿时心里一沉,皱紧了眉头,问:“哪一例?” 陈副还是面带着笑容,安抚道:“小于,你先别着急,亲子鉴定算是平时最常见的鉴定了,你们每年不知道要做多少例,虽然不排除操作失误的可能,但是这回……我看着应该不是技术上的问题。” 于北川听得更不明白,疑惑而不安地看着陈副。 陈副终于开门见山地问:“小于,你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 于北川有些错愕,“得罪人?”他向来谦和有礼,热心周到,不光和周围的同事朋友们关系融洽,即使是给陌生人也会留下一个好印象,就在他思索着是不是该否认时,陈副道:“这个鉴定的委托人叫王青钟,之前你认不认识他?” 于北川仔细回想了一会儿,还是摇了摇头,陈副叹了口气,道:“他来我们这做鉴定都是两个月前的事了,这个人现在突然拿了另一份完全不同的鉴定报告找上门来,说他和那个孩子其实没有血缘关系,而我们之前做出的错误鉴定结果严重影响到了他的声誉,让我们必须做出赔偿。” 陈副无奈地抖了抖烟灰,说:“听起来有点扯淡是吧?一开始我们表示对另一份鉴定报告的结果存疑,提出重新再做一次鉴定,可对方坚决不同意,摆明了就是故意来找麻烦的,对方的背景很深,我们惹不起,你也知道,我们所现在正在争取进入省高院的对外委托司法鉴定机构名单,就对方现在这副不闹大不罢休的态度,如果我们不选择息事宁人,估计进入名单这事也要泡汤了。” 于北川已经有不详的预感,谨慎着道:“陈副,所以……?” 陈副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说出了这次谈话的目的,“对方愿意跟我们和解,要求只有一个,就是让我们辞退你。” 陈副的话让于北川当头一蒙,竟有些说不出话来,陈副抱歉道:“小于,我们也很过意不去,这件事里你没有做错什么,只是有时候为了顾全大局,不得不牺牲一些无辜的人,希望你能原谅我们的决定。” 于北川努力消化着这个突如其来又莫名其妙的打击,终于还是勉强笑了一下,“我明白了。” 陈副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很感谢这两年你为所里的付出,是金子总会发光,像你这么优秀的年轻人,无论在哪里都会闯出自己的出一片天地的。” “陈副,我还有最后一个请求。”于北川抬起头来,他无论如何都想弄清楚这件事情的原委,“我想查看一下当时那个鉴定的详细档案。” 陈副答应了,“可以,我跟档案室打个招呼,你自己去看看吧。” 于北川在委托材料里看到了王青钟的身份证复印件,复印的照片有些灰蒙蒙的,并不十分清晰,可于北川还是一眼就认出了这个人。 那个在谢柯婚礼上和谢杭纠缠的家伙,原来他就是王青钟。于北川突然就明白了对方非要让自己丢掉工作的目的,虽然当时那两个人看起来闹得有些不愉快,但谢杭一贯对人就不太友善,就算他口出恶言,也并不代表他是真心讨厌对方,也许那两个人其实是关系不错的朋友,而王青钟整了这么一出,不过是为了替谢杭出气罢了。 于北川心中的疑惑解开后,那些不甘和愤懑顿时便也烟消云散了,不管这件事是谢杭的授意还是王青钟的自作主张,都是该他的惩罚,甚至仅仅让他丢掉工作还是太手下留情了,只是这一点点损失,根本远远不及他对谢杭造成的伤害。 而另一边,王青钟正要打电话向谢杭邀功。那天他在卫生间里听到了谢杭的怒骂,在知道了谢杭厌恶的人后,他决定擅自做点小事来讨好他。他确实很喜欢谢杭,只是他喜欢的人多了去了,对谁都谈不上多少真心。至于谢杭,他看不到时不会如何想起,但看到时又总忍不住要垂涎三尺,谢杭这一款是他从没尝过的口味,令他充满了好奇和新鲜感,再加上心里那点不甘和征服欲的作祟,谢杭对他越是冰冷嫌恶,他就越是想把他揽进怀里咬上一口。 当然王青钟也明白,像谢杭这种身份的人是不能随意玩弄的,因此虽然他手段一向很多,却也不敢轻易往谢杭身上招呼,这回难得有了个向谢杭献殷勤的机会,他自然抓紧了不愿放过。 谢杭不接陌生号码的来电,因此王青钟打了好几个电话都得不到回音,最后他发了条信息过去,字里行间充满了自得和讨好:我刚跟你最讨厌的那个于北川跟开了点小玩笑,你要是嫌他现在不够落魄,我这还有更好玩的,想知道吗? 谢杭过了好半天才看到信息,那短短两行字差点令他眼前一黑,心脏几乎被揪紧一般,他立刻按着号码回拨了过去。 王青钟接起电话时颇有几分得意,“谢杭,你还是第一次给我打电话呢。” 谢杭劈头便问:“你把于北川怎么了?” 王青钟轻笑两声,说:“也没怎么样,就是逼着他们鉴定所把他辞退了,谁让他得罪了你呢。” 谢杭几近暴怒道:“谁他妈要你多管闲事!要整也只有我能整他!” 王青钟十分无辜,“我这不是想给你出出气嘛,谢杭,我的心意你难道还不明白吗?” “谁他妈在乎你到底什么心意!王青钟,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总之赶紧让他回去工作,”谢杭突然又顿了一下,改口道,“不,先别急,迟一些再说。”说完便挂断了电话。 “喂,谢杭……”王青钟听着电话里的忙音,也不确定自己做的这事究竟是正中他怀还是适得其反,只是听着谢杭最后那句话,似乎他还有别的什么打算。 接着谢杭拨通了于北川的电话,他把他的电话存了很久,却还是第一次对这个号码做出点什么来。他现在就像是抓住了于北川的把柄似的,仿佛一下就有了可以重新高高在上的资本,他想看看于北川妥协的样子,不得不低头的样子,又或者他其实只是想听一听于北川的声音。 电话一会儿就接通了,于北川对谢杭的来电也很吃惊,但还是温声叫了他一声:“二少爷。” 电话接通前谢杭心如擂鼓,在隔了这么些天又听到于北川的声音时,他忽然鼻子有些发酸,却还是冷冰冰地带着嘲讽道:“于北川,丢掉工作的滋味不好受吧?” 于北川没有正面回答,只是道:“其实我应该感谢二少爷手下留情了。” 于北川永远都是那副不卑不亢的样子,总能挫败谢杭的一切寻衅和挑拨,让他渴望引起他注意、得到他另眼相待的愿望一次又一次落空,谢杭捏紧了手机,道:“于北川,不如你求我试试看,要是求得我满意了,说不定我会愿意再让你回到原来的地方工作。” 于北川沉默了一会儿,道:“虽然我很喜欢这份工作,但再找另一份相似的并不太难,而且我现在也有了其他打算,如果让我回去工作的事会让二少爷为难,那我愿意接受现在这个结果。” 于北川又一次拒绝了他,果断而又不留退路的,就像那天晚上挣脱了他的手一样,谢杭突然便转开了话题,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那个人是谢辛吗?” 于北川一时没有明白,问:“什么?” “我是说,”谢杭一字一顿道,“你心里的那个人,是谢辛吗?” 于北川立刻否认了,“不是,跟小辛没有关系。” “小辛。”谢杭阴阳怪气地学他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突然发出了一阵笑声,那笑声亮而细,有些喘不过气似的,像是金属划过玻璃的声音,直叫人觉得尖锐而刺耳。 谢杭钻进了牛角尖里,问:“你的小辛知道你跟别的男人上了床吗?知道那个男人就是他的亲生哥哥吗?” 于北川解释道:“二少爷,我跟小辛的关系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谢杭打断了他,“那样?哪样?那我们之间的关系呢,又该是什么样?” 于北川像是在叹息道:“二少爷,我一直都希望能跟你做朋友,只是大概再也不行了。” 谢杭停顿了很久才开口,声音静如死水,“于北川,如果我从来都没有认识过你就好了。” 当这个长久以来反复在于北川心里晃荡的念头被谢杭亲口说出来,还是让他的情绪几乎溃不成军,于北川强忍着难过,轻声道:“是啊,二少爷,如果真的是这样就好了。” 第19章 照片 谢杭挂断了电话,这通电话除了再一次让他自取其辱外,其实什么意义都没有。自从那天被唐朴诚拉着出去玩之后,他已经好几天没有出过门,连公司也没有去,他扔了手机走到窗边,将窗帘拉开了一些,明媚的春光从窗帘的缝隙间照射进来,扫去了一些屋里的阴沉之气。谢杭垂下眼睛,看到了自家楼前的庭院。 于北川回国之后很少再来谢家,就算来了大多也只是陪着谢辛,而每次谢辛住院的时候,他去探望的次数总会十分频繁,因此谢杭才一直觉得谢辛对于北川来说是特别的人,那时候他就是站在二楼的窗边,看着于北川陪谢辛在院子里晒太阳聊天,后来于北川陪着的人变成了唐朴诚,变成了那个记不住名字的园丁,甚至变成了一只狗。 而他一直站在同样的地方,用同样的目光悄悄注视着他。 下午四点多,正是园丁小莫平时修整谢家院子的时间,谢杭往下一眼就看到了他正俯身在花圃前劳作,之前家里没人,院子一个多星期都没人打理,好些花还没过了花期就十分颓败了,小莫看起来好像是在折腾花根,可谢杭却觉得他的动作有些奇怪,似乎并不是在正常地照料植物,反而像是在花圃的土壤里翻找什么东西似的。 之前谢杭就发现小莫的举动有些反常了,只是当时谢杭并没太放在心上,出发去普吉岛之前的那次,他之所以会对小莫出言不逊,也只是因为于北川的事而让他对他心有不满而已。谢杭的视力很好,他又盯着小莫仔细看了一会儿,竟发现他突然从花圃的土壤里挖出了什么东西来,那好像是个方形的铁盒,小莫抬头朝四周看了一圈,确定没有人后,把那盒子迅速地放进了他用来装工具的小桶里。 那个家伙居然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挖了他们家的东西偷偷带走,谢杭心里先是一惊,接着火气倏地冒了上来,当即便下了楼。 他来到院子里,只见小莫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似的,还在对着花丛捣鼓,谢杭二话不说就走过去踢掉了他手里的小铲子,小莫顿时吓了一跳,连句话都还没说出来,谢杭立刻又从他的小桶里捞出了那个铁盒,大声质问:“这是什么?你在我们家这几年到底还偷了多少东西?” 小莫睁大了眼睛,慌忙上来抢他手里的铁盒,急道:“你把它还给我!” “还给你?”谢杭险些要被他气笑了,“你在偷我们家的东西!居然还有脸让我还给你?” 小莫用力抓住了铁盒,可谢杭死活不松手,两个人纠缠在一起,小莫情急中喊道:“这不是你们的!给我!” 谢杭简直气红了眼睛,“这是从我们家院子里挖出来的东西!不是我们的难道是你的吗?” 小莫像是在护着什么珍贵的宝贝,死死地抓着铁盒不放手,大声反驳道:“这是小辛的!” 两个人都使出了最大的力气,争抢中谁也不占优势,那铁盒在拉扯中突然发出了啪的一声,盖子被打开了。两个人都因为惯性而后退了几步,而铁盒里的东西也全都掉落出来。 小莫立刻蹲下去要将东西捡起,谢杭也蹲下去用力推开他,拦住了他的手,“我倒要看看你到底想偷些什么东西!” 盒子里都是些乱七八糟的旧物,有几封信,作业本,几枚一点也不漂亮的贝壳,一堆照片,最贵重的大概是一个玉制的生肖吊坠,此外还有一些琐碎的小玩意,并非是谢杭预想中的贵重物品。 在那堆散落在地的照片里,有一张狠狠地揪住了谢杭的目光,那是一张拍立得照片,尺寸不大,照片里是两个面带笑容的男生,那二人看起来还相当年轻,正是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的年纪,其中一个男生谢杭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认错,那正是他自己,而另一个,是于北川。 从照片看起来,当时应该是谢杭正拿着相机对准二人自拍,而于北川从后面抱着他,把头放在他肩膀上,二人脖颈相贴,表情甜蜜,看起来不仅仅只是朋友,似乎也远远超越了兄弟。 谢杭的脑子因为瞬间的冲击而一片空白,当不可思议达到了顶点的时候,给人留下的只有满腹的莫名其妙,谢杭的手指按在那张照片上,整个人都凝固了,连地上的东西全被小莫捡走了也仍无动于衷。 “把它给我。”谢杭木然地开了口。 小莫顺着他的目光看到他的指尖,最后看到了那张照片里的两个人,是谢杭和于北川。小莫顿时明白了这张照片的主人是谁,他没有反对,只是收拾好东西后说了句:“我走了,以后也不会再来了。” 在谢杭现有的记忆里,他和于北川并不存在如此亲密的过去,可这张照片不会骗人,一定有某些故事、某些秘密被他彻底忘记了。 他只能去问那个与他共同经历了这些的人。 中午被陈副叫去谈话后,于北川下午就办理了离职手续,同事们大多都知道了于北川的遭遇,纷纷对他的离开惋惜不已,再加上他平时与同事们的关系一直很要好,大家为了送别他,下了班后聚在一起吃了顿散伙饭,当于北川回到家时,已经过了晚上九点了。 他现在仍住在当年于兆荣留下的老房子里,老旧的楼道里灯光幽暗,他在上楼时听到了什么东西敲打地板的声音,越往上声音越响,一下一下的带着频率,像是小孩子顽皮的恶作剧,或者是等待中的人因为无聊而做出的消遣的小动作。 于北川一步步靠近了那个声音,当他走到家门前的最后一个楼梯拐角处时,因为惊讶而停住了脚步。 谢杭站在那里,背靠在门上,右手握着拐杖有频率地敲打着地面,他的侧脸俊美而冷肃,在这并不明亮的灯光下带着一种阴郁的美感。 于北川又上了几层阶梯,谨慎着问:“二少爷,你怎么来了?” 谢杭朝他转过头来,他的脸背着光,这时候他从上而下俯视着于北川,冷声道:“你总算回来了,怎么,不请我进去坐坐吗?” 于北川几步走到门前,拿出钥匙打开了门,道:“二少爷请进吧。” 这间房子不大,只有两室一厅,家具和装潢都已显得陈旧,好在收拾得十分干净整洁,进了屋后,谢杭在沙发上坐下,于北川给他倒了一杯水来,问:“二少爷今晚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今天我找到了一样有意思的东西,但我自己看不太懂,觉得你大概可以解释一下给我听。”谢杭从口袋里拿出了那张照片,虽然他在极力地让自己冷静,表情也维持着惯有的冰冷和不善,可他的声音和手指都在微微发抖,那张照片被他轻轻一丢,轻飘飘地落在了于北川面前。 于北川在看清照片的一瞬间就变了脸色,连呼吸都停顿下来,他的眼睛里仿佛有两个深深的漩涡,无数的情绪,包括了震惊和疑惑,此时正在那对漩涡里急速地盘旋。 于北川的反应自然没有逃过谢杭的眼睛,他逼视着于北川,问:“于北川,这张照片是什么时候拍的?” 于北川整个人都不知所措起来,反问道:“你……你是从哪里找到的这张照片?” “是我在问你!”谢杭起身来到于北川面前,一把揪住了他的衣领,他两眼发红地质问于北川,“这是什么时候的事?那时候我们是什么关系?我到底忘记了什么?你为什么从来都没有告诉过我?” 在这张照片面前,一切都已经无法隐瞒,于北川垂着头,语气中似乎带着累积已久的疲惫,“二少爷,你问题好多啊。” “你看着我!”谢杭抬起他的脸,颤抖着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于北川,你是不是……爱过我? 于北川看着谢杭的眼睛,终于拾起了他久违的坦诚,轻声道:“我当然爱你。”这句话苦涩而又带着浓烈的感情,让他几乎有些招架不住地闭上了眼睛,“我怎么会不爱你呢。” 第20章 四年(一) “什么?”谢杭的手瞬间便松了下来,这明明是他期待的答案,可当于北川就这么毫不掩饰地说出来时,还是让他完全懵住了,就像是在黑暗中突然照来一阵强烈的白光,让他整个人都有些眩晕起来。 谢杭的手还松松地拽着于北川的领口,于北川轻轻把他的手拿下来,握在了自己手里,他没有去看谢杭的眼睛,声音低哑,有些像在自言自语,“阿杭,当初我们在一起过整整四年,只是你全都不记得了。” “我们在一起过整整四年……”谢杭怔怔地重复着这句话,自从车祸过后,他最近几年的事一点都想不起来了,少年时代的记忆也支离破碎的,反而是越久远的事情记得越清晰,对于跟于北川在一起这么不可思议的经历,他竟然没有半点印象。 于北川点点头,他握着谢杭的手,很想要收紧力道,却还是忍住了,“四年,从我们高中毕业一直到大学毕业,一直到……你出事的时候。” 谢杭立刻明白了这个“出事”的所指,他紧紧盯着于北川的眼睛,带着急切和不安,“于北川,你告诉我,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我。” 于北川深吸一口气,再次回忆起了这段至今仍历历在目的往事,“那要从我们刚刚高考结束的时候说起了。” 于兆荣过世之后,谢泰明把于北川接到了谢家,到高考结束时,于北川已经在谢家住了将近一年时间,这一年里他和谢杭朝夕相处,几乎每天都少不了几次被谢杭故意找茬,于北川本来就是个好脾气,现在又是寄人篱下的身份,自然从不会跟他计较,可他的大方容忍却让谢杭愈发不满,对他的招惹反而更加不客气起来。 高考完的第二天,于北川刚起床就被谢杭堵在了房间门口,谢杭扬着脸问他:“于北川,你对过答案了吗,估分有多少分?” 于北川老实答道:“我还没看过网上的答案,也没打算估分。” 没想到谢杭却不放过他,“不行!你该不会是没考好,不敢告诉我成绩吧?” 于北川有些无奈,“你说是就是吧。” 这个敷衍的回答让谢杭感觉受到了藐视,语气顿时更不好了,“你别想就这么打发我!你是看不起我,不屑跟我比较吗?你可先别得意,我告诉你,这回我考得特别好,而且已经对过答案了,估分比你之前几次模拟考的总分都要高,这回我绝对不会再输给你的。” 于北川才刚睡醒,脑子还有点恍惚,他连谢杭的话都没仔细听清,只听到他一直在语气很冲地说着什么,还不停,还不停。这么漂亮的一张脸,这么好看的嘴唇,为什么他总不能像对别人一样对他笑一笑,为什么从那张嘴里说出来的总是这些不友善的话呢。于北川心里突然升起了一阵烦躁,这种烦躁并非出于被挑衅,反倒是更像是对谢杭这种差别对待的不满。 想让他停下来,想结束他的咄咄逼人,想看他对自己露出软和的样子,于北川在还不太清醒的大脑的怂恿下,鬼使神差地就凑了过去,在谢杭的嘴唇上轻啄了一下。 这个吻的效果立竿见影,谢杭当即就呆住了,接着立刻涨红了脸,不知所措地捂着嘴唇,睁大一双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于北川。 于北川这时候也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混账事,两颊顿时一片通红,语无伦次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也不知道……我不是故意的……这、这怎么会……” “于北川,你混蛋!”谢杭冲他大吼了一声,然后猛一转身冲回了自己的房间里,重重甩上了门。 谢杭靠在门后捂着胸口喘气,只觉得心脏都快要从里面跳出来了,脸甚至红到了脖子根,头顶差点要冒出烟来,他缓了好半天都平静不下来。这个突如其来的吻仿佛一下子就揭开了这么多年来他从没细想过的答案,为什么他总喜欢去挑拨于北川,为什么他对他的一切都那么在意,为什么他非要看到他对自己露出跟别人不一样的态度不可,谢杭摸着至今仍未平复的心跳,终于明白,原来他喜欢着他,原来是因为他喜欢着他啊。 而于北川也同样因为刚才的吻而慌乱不堪,他都不明白自己怎么突然就亲了上去,明明他之前对谢杭从没有过什么不伦的想法,也不至于以这么恶作剧的方式报复他的故意挑衅,可当时自己就是魔怔了,看着谢杭那不停张合的嘴唇就想上去尝上一口。他努力用已经乱成一团的大脑思考着自己对谢杭的感情,虽然谢杭对他一直都很不客气,可他从没有真正讨厌过他,谢杭的每一次找茬、每一次较劲,看在于北川眼里都带着股让人好笑又无奈的稚气,而他的骄傲和恣意,他那因为备受宠爱而拥有的理直气壮,因为显赫家世而拥有的底气十足,又总会悄悄地勾起于北川心底的羡慕。 十年的共同成长,十年的招惹和忍让,十年不为人知的在意和向往,早已让他们成为了彼此眼中最特别的人,即使今天没有这个吻,也许明天也会有,如果明天没有,也许后天会有,总会有一个时间、一个契机,让这些埋藏已久的感情彻底爆发。 接下来这一整天两个人几乎都没出过房间,晚上大人们回来了,两个人不得不假装没事似的同桌吃饭,他们谁也不说话,又都在悄悄地注意着对方,一不小心视线相接,立刻都红着脸低下了头,谢泰明和洪静芸看这两个孩子沉默得反常,以为他们是因为昨天的考试没考好而受到了刺激,也没敢问起具体情况。 结果当天晚上,谢杭比于北川先沉不住气,临睡前去敲响了于北川的房门。于北川刚一打开门,谢杭立刻一把将他往后推,接着重重把门关上。他鼓起勇气,尽量让自己看起来硬气十足的样子,凶巴巴地问道:“喂,于北川,你是不是喜欢我?”他早做好了打算,如果于北川说是,那他就勉为其难地说也喜欢他,如果于北川说不是……那就逼着他说是。 结果于北川的答案让他始料未及,于北川的脑袋混乱了一整天,直到现在也没琢磨清楚自己的心意,他红着脸说:“我不知道……” 谢杭简直气坏了,“你居然敢不知道!”接着一把将他推到了墙上,朝着他的嘴唇又亲了下去。这个吻比今天早上的要热烈得多,谢杭笨拙地啃咬他的嘴唇,勾弄他的舌头,于北川也用力地回应着他,两个人都像被点燃了一般,所有的热情都投入到这个真正意义上的初吻里,他们身体紧紧贴在一起,双手束缚着对方的腰和后背,在这本能的渴求中几近眩晕。 当这个吻结束时,两个人差点喘不上气,连腿都软了,脸上红得能滴血,心里像打翻了一大缸糖浆一样,甜腻黏糊得吓人,两个人都快要羞死了,可双手还在紧紧抱着对方舍不得放开,两颗心脏隔着胸膛贴在一起跳动,谁都能感觉到此时对方的兴奋。 结果这时候谢杭突然说了句更羞人的话,“于北川,你下面顶到我了。” 于北川窘得立刻想要和他拉开距离,可谢杭不让,于是他也低声道:“你的也是。” 谢杭把头转开,有点掩耳盗铃的味道,好像不看他就可以不那么害羞似的,问:“那现在你知道了吗?” 于北川点点头,“知道了。”说着好像为了增加这句话的信服力一样,又在谢杭的脸颊上亲了一下。 谢杭听完于北川的叙述,问:“从那之后我们就在一起了?” “嗯。”每次回忆起这段经历,于北川总会忍不住笑出来,今晚也不例外,他继续道,“那之后没过多久高考成绩就出来了,我们进了同一所大学,你学管理,我学生物,不过那次我的总成绩还是比你高了四分,你气得两天没对我说一句话,我还以为你要跟我分手了。” 谢杭也想象得出当时自己那种年少好胜的心情,说:“我从小就讨厌输给你,高考那么重要的考试分数比你低,我肯定要气死了。” “不光因为这个。”于北川有点忍俊不禁,“其实那时候我们还争过在床上应该谁上谁下,后来争不出个结果,我就说等高考成绩出来后以分数来定,你答应了。” 那时候谢杭以微弱的劣势输给了于北川,他虽然恨得不行,可愿赌服输,后来他还是气鼓鼓地躺到了床上任于北川折腾,当时谁都没有经验,谢杭被弄得差点疼死,事后于北川哄了好久才勉强把他的脾气安抚下来。 “还有这种事。”谢杭现在听起来还忍不住有些愤愤,他又问,“那后来呢?” 于北川于是接着往下说,“再后来,我们都进了大学了。” 第21章 四年(二) 进了大学后,谢杭还是一如既往地爱出风头,而于北川则低调踏实得多,又因为他想要尽早经济独立,除了用功读书争取奖学金之外,他还常常做些家教之类的兼职赚钱,如此一来,他能陪着谢杭的时间就少了许多,谢杭为此没少跟他抱怨发脾气,而不同的成长背景和相反的性格也经常会引起二人间的冲突,不过于北川早就被谢杭磨出了一副好脾气,而且又对他的性情和软肋了如指掌,谢杭单方面的怒火刚升起来还没多久,吧唧一下被就于北川浇灭了,两个人连吵架都吵不起来,事后于北川再哄一哄,亲一亲,两个人立马又是甜蜜如初。 到了那年的年底时,管理学院要举办迎新晚会,谢杭是晚会的主持人之一,他早早地就叫于北川空出那天晚上的时间,让他到时候必须去看他主持的晚会,于北川也对谢杭的表现期待不已,那天拿着谢杭给他的特邀票坐到了礼堂的前排。 到了节目之间的互动环节时,主持人要邀请几名观众上台做游戏,谢杭一下就选中了于北川,于北川上台时和谢杭对视了一眼,两个人笑得心照不宣,只不过于北川多少带着几分无奈,而谢杭的眼睛里闪过了几丝显而易见的狡黠。 游戏要求让参与者用左手写字,谁先写完规定的语句谁就胜出,当台上几个人都做好准备时,谢杭宣布了规定要写的语句,“第一轮要写的内容是——我爱你。” 于北川立刻抬起头朝谢杭看去,只见他也正朝这边看过来,满脸都是鬼主意得逞的笑意,嘴唇骄矜地弯着,连眉毛都得意地翘了起来,那副模样简直让于北川爱得不行,恨不得现在就过去狠狠抱着他一顿猛亲,别说当众写句我爱你,就连把心当场掏出来送给他都愿意。 随着一声令下,于北川跟其他几个人一起开始用左手写那句话,可他一直惯用右手,用左手写起字来还是十分吃力,就在几个参与者还在一笔一划地艰难写字时,一个女生率先写完举起了手。 谢杭先是不满地瞪了于北川一眼,接着走过去查看那女生的书写,只见她不光写得快,而且字迹工整秀丽,丝毫没有其他人笔下的那副歪歪扭扭的样子。谢杭心里有些诧异,开玩笑问她:“这位同学是因为知道了今晚要做这个游戏,所以专门提前练过了吗?” 那女生摇了摇头,笑眯眯道:“只是因为我正好就是左撇子。” 台下观众集体哇了一声,不止是其他参与者,连谢杭也只得心服口服,最后那女生在接下来的几轮游戏里也是压倒性胜出,而于北川只拿了个重在参与的安慰奖就下了台。 互动游戏结束后,舞台上的纸笔和桌子都被工作人员搬去了后台,谢杭专门到后台从那堆马上要被丢掉的废纸中找到了于北川写过的那张,那几行字写得歪歪扭扭的,难看得像是出自刚学写字的小学生之手,可谢杭还是小心地把它折好放进了口袋里,只为了于北川第一行写下的那三个字。 那是于北川第一次说爱他。 迎新晚会是本学期最后一次大型活动,那之后就到了期末,大家都在为了应付考试而努力复习。谢杭和于北川常常两个人一起去自习室看书,谢杭在学业上一直很拼,即使他和于北川进入大学后选择了不同专业,没办法再像高中时那样有直接的比较,可他还是跟以前一样处处不肯输给他,为了争取到漂亮的专业排名和奖学金,谢杭几乎每天都要在自习室待到最后一刻,而于北川自然也一直陪着他。 那天晚上谢杭又复习到很晚,教室里的灯光突然闪了几下,是管电闸的校工在提示学生们教室要熄灯了,其他学生纷纷收拾书本离开教室,于北川看到教室里已经不剩几个人,突然用胳膊撞了撞谢杭,说:“给你看样东西。” 谢杭丢了笔,扭动脖子放松了一下,问:“什么东西?” 于北川换左手握了笔,说:“你看着我写。”说着在草稿本上用左手一笔一划地开始写字,先是写了一个我字,然后到爱字,最后是一个你字,书写流畅自如,笔迹工整有力,和他平时用右手写出来样子的几乎别无二致。 谢杭看得满心的欣喜和惊讶,两只眼睛都被点亮了,死死地被戳到了心里的软处,可他不想让于北川太得意,一句没夸他,只是说:“没想到才一个星期你也变成左撇子了。” 于北川对他笑道:“我只有在写这句话的时候才是左撇子。” 谢杭明明已经憋不住满脸的笑意,却还是不以为意地哼了一声。 “难道我就没有一点奖励吗?”这时候教室里除了他们已经没有别人,于北川把脸凑过去,闭上了自己的眼睛,做出一副等他来亲吻的样子。 这时候校工正好关掉了电闸,谢杭在一片黑暗中吻住了于北川,他这回吻得很仔细,一点一点地,认真又温柔地,不愿错过任何一丝熟悉的味道。 两个人分开后,谢杭对于北川说道:“我也爱你。” 那是谢杭第一次说爱他。 “我……我之前是不是说过你是左撇子?”谢杭现在的记忆力很不好,可在他的印象里,不久之前他似乎对于北川这么说过。 “对,小辛去世的头七那天,在谢家吃饭时你说过。”于北川笑得有些欣慰,却包含着更多的心酸,“我当时真的很意外,你明明把这几年的事情全都忘记了,却还是对这个留有印象。” 对于当年车祸留下的那些后遗症,谢杭从来都只觉得痛苦和怨恨,现在他却第一次对自己的失忆产生了些许自责,“我把什么都忘记了,于北川,你怪我吗?” 于北川摇了摇头,“怎么会,这些事情你本来就不该想起来的。” 谢杭却迫切想要找回更多当年的记忆,道:“我全都要知道,你再接着说。” 当时的两个人正过着这辈子最无忧无虑的时光,风华正茂,又有知己相伴,同时他们也很小心地掩藏着这段恋情,大学时于北川住校居多,偶尔回到谢家时二人也仍像以前那样相处,因此家里人也从没对他们之间的关系有过怀疑。 大二的暑假时,于北川用攒了两年的奖学金为两个人准备了一次泰国自由行,他仔细查看了网上的各种攻略,做好了周详的计划,在临近谢杭生日时才把这个惊喜当作礼物告诉了他。于北川的预算不到两万块钱,谢杭还从来没有经历过这么拮据的旅行,可在泰国的那个星期却比他之前的任何一次出游都要开心,他们大大方方地在街头手拉手,坐在嘟嘟车上被司机不要命地载着往前飞,还一起在四面佛前许下了愿望,那时候谢杭缠着于北川问他许了什么愿,于北川却死活都不告诉他,“说出来就不灵了。” 谢杭切了一声,“就算你不说我也知道你许了什么愿。” “那你说说看?” “是跟我有关的吧?” 于北川只是笑了一下,不置可否。 谢杭顿时一脸斩钉截铁,“那肯定就是了。” 于北川本以为如果顺着现在的日子继续下去,实现这个愿望会是件理所当然的事,可在他们大四的那个寒假里,一切却都改变了。 第22章 车祸 大四寒假时,于北川作为唯一一个本科生参与了论文导师的研究项目,除了春节那几天他都得在学校里帮忙整理数据,谢杭原本和他一起去东北雪乡玩的计划也不得不取消了,为了这事谢杭不高兴了好久,结果情人节快到的时候,于北川不光要应付导师交给的任务,而且应辅导学生的要求,家教工作也要提前开始了,情人节那一整天他都抽不出空来,谢杭这下是真忍不了了,在电话里就跟于北川闹了起来。 其实这一直都是二人之间常常出现的矛盾,谢杭从小养尊处优,又备受宠爱,他对金钱和家庭的支持拥有得太理所当然,很难对于北川那种努力赚钱渴望独立的想法感同身受,那天晚上他在房间里和于北川打电话,忍不住越说越生气,“于北川,我真不明白你到底为什么整天都在想着赚钱,我们家养不起你吗?我养不起你吗?你要是缺钱就问我要啊!我真是烦透了你被那点小钱折腾得团团转的样子,这几年我够体谅你了,可这回你连情人节都不跟我一起过,难道我对你来说还没那一晚上几十块钱重要吗?” 谢杭的语气有些激动,声音也不小,当时洪静芸刚好路过他的房间门口,把这些话一字不漏地都听到了。 洪静芸心里难免生了疑窦,谢杭和于北川的关系一直算不上多好,最近几年谢杭虽然很少再像以前那样爱找于北川的茬了,但二人冲顶也只能算是普通朋友,可从刚才谢杭那番话来看,他们的关系绝不仅仅如此。谢杭发怒显然是因为于北川不能陪他一起过情人节,这种理由出现在两个男生之间,怎么说都有点不太合理。 洪静芸隐约有了一些猜测,但又觉得这种猜测还是过于荒唐,于是便没有仔细深究。 情人节那天,于北川到底还是请了一晚上的假,两个人一起吃了饭,看了电影,最后还一起过了夜。第二天谢杭回家时明显一副很愉快的样子,洪静芸想起了上回听到的那通电话,心里怎么都有些放不下,便试探地问他:“昨天过情人节去了?” 谢杭随便地嗯了一声,他已经是二十出头的年纪,不会再因为情人节彻夜未归这种事而在父母面前害羞了。 洪静芸又问:“是跟北川一起?”她紧紧盯着谢杭的眼睛,敏锐地捕捉到了谢杭那一瞬间的慌张,于是她紧接着又问,“你昨晚上没回来,也是和他一起过夜吗?” 谢杭很快镇定下来,只是笑得多少有些心虚,说:“不光是他,还有其他好多人,都是我们学校的,昨晚大家一起开了个派对,玩得太晚了就没回来。” 说完还不等洪静芸再说话,谢杭立刻几步跑上了楼,头也不敢回地说:“我先去洗澡了,昨晚到现在都没洗过澡呢。” 洪静芸的质问让谢杭心慌不已,他立刻把这件事告诉了于北川,于北川知道后也十分忧虑,他们早打算好将来要跟谢杭的家人出柜,可现在离时机成熟还太遥远,就在他们提心吊胆地等着洪静芸的进一步敲打和试探时,谢泰明的突然病倒却让每个人都没有精力再去理会这件事情。 当谢泰明因为反复的腹痛和低烧去医院就诊时,他的病情已经发展到了胰腺癌晚期。胰腺癌是最为凶险的癌症之一,早期极难发现,病情发展极快,并且极难治疗,谢泰明从一开始的确诊到最后离开人世,仅仅撑了三个月。 父亲的去世是谢杭一帆风顺的人生里至今最大的打击,谢泰明葬礼那天,他忍着眼泪接受各方人士真心或客套的安慰,最后还是忍不住走到角落里,在于北川的怀里哭了出来,于北川也经历过年少丧父,又何尝不明白他的痛楚,而且谢泰明一直是他十分尊敬和感激的长辈,他带着满心的难过,紧紧搂着谢杭,安慰地在他后背轻拍,不时轻吻他的额头,给他一些撑过眼前悲痛的力量。 而这一幕却被洪静芸看到了。 料理完谢泰明的丧事之后,洪静芸开始把精力放到了谢杭身上,之前她的怀疑全都在葬礼上得到了证实,在她开门见山地找到谢杭谈话时,谢杭自知已经瞒不下去,终于只能坦白。 毫无疑问的,这段与世俗相悖的恋情遭到了洪静芸的严厉反对,她甚至没有给谢杭任何反抗的余地,直接就把他软禁在了家里,阻断他和于北川的一切见面机会。洪静芸虽然一贯以温和形象示人,但她骨子里从来都是个强势且充满了掌控欲的女人,她专门在家门口增加了两个保安,无论谢杭再怎么哀求、再怎么吵闹,也永远都出不了自家院子。 那段时间谢柯刚刚正式接手整个谢氏集团,工作十分忙碌而吃力,几乎就在办公室里安了家,平时极少回到谢宅,因而对谢杭反常地待在家中并没有太留意,琴姨虽然好奇,又对谢杭心疼不已,可也不敢在洪静芸面前多嘴,而谢辛更是说不上话,从那之后,于北川也被停掉了一切来自谢家的供给,虽然他这两年已经几乎不再需要依靠谢家的资助生活,可到了这一刻,他也明白他和谢家这十几年的情分算是彻底断绝了。 “那后来呢?”谢杭问,这时候距离他出车祸的时间已经不远,他有些弄不明白,“既然我被关在家里出不去,那后来怎么会醉驾出事?” 于北川摇头道:“不是,不是的阿杭,你没有醉驾。你酒量不好,喝了酒后从来不会开车。”见谢杭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于北川深吸了一口气,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如刀刃般刺痛他的喉咙,“你出事是因为当时我的一个电话。” 那时候谢杭一边承受着父亲去世的打击,一边经受着失去自由的折磨,精神状况已经很糟糕,到了毕业答辩的时候,他总算有了个出门的正当理由,可那天就算是回学校他也是被两个保安驾着去的。 那天他终于又见到了于北川,在教学楼厕所的隔间里,他发疯似的索求他的亲吻,最后在他怀里哀鸣般地恳求:“这种日子我一天都受不了了,于北川,我们离开这里吧。” 于北川心疼得不行,紧紧抱着他问:“离开这里?那我们要去哪?” “随便去哪,总之要是个他们找不到的地方。” 于北川一语道破了这个提议的实质,“你是说私奔?” 谢杭点了点头,有些急切道:“我们走吧,不用出去很久,我妈现在是气在头上,我们暂时先出去避一避,我知道她舍不得我的,等过个一年半载再回来,她心一软就会接受我们的关系了。” 这说到底仍是一个幼稚而恃宠妄为的主意,于北川比谢杭要冷静理智得多,他劝道:“阿杭,这种事太任性了,现在还没到万不得已的时候,还是先别……” 谢杭激动地打断他:“你不明白!我现在被关在家里哪都不能去,连回学校都被人看着,我都要被逼疯了!我妈说等我毕业后就让我去同性恋矫正机构治疗,你知道那种地方吗?在那里我要吃很多奇怪的药,会被打针催吐,还会被电击,我不想去受那样的折磨!” 看到于北川惊讶而心痛的表情,谢杭再一次恳求道:“于北川,我想跟你在一起,我们走吧。” 于北川几乎是立刻就动摇了,他知道这是一个多么任性又疯狂的计划,可他已经顾不得太多,谢杭在他怀里瑟瑟发抖的样子让他心如刀绞,不管是私奔还是别的什么,只要是谢杭想要做的事,他都一定要帮他实现。 谢杭回家后,由于北川来为他们的私奔计划做准备,谢杭在家里也比之前乖顺了很多,努力让洪静芸放松对他的控制,终于有一天,他找到了一个可以逃跑的机会。 随着谢泰明的去世,谢氏集团在经历了投资方撤资、股价下跌等等一系列重创后,终于迎来了一件令人振奋的喜事,之前谢泰明在新城区投建的商业广场正式落成开业,谢杭闹着那天也要去现场参加开业典礼,并且还撒娇着向洪静芸拒绝那两个保安的陪同,近来谢杭一直表现得很听话,也保证过不会再跟于北川往来,洪静芸一时心软,便也答应了。 开业典礼在下午两点,于北川也早为他们俩订好了当天下午的机票,谢杭出门后没有往广场的方向去,而是直接开车去接于北川,然后两个人再一起前往机场。 为了不引起怀疑,谢杭不敢太早出门,而他们的航班在三点二十就要起飞,留给他们的时间非常紧张,眼看约定的时间已经过去,谢杭却依然没有出现,于北川担心事情出了变故,接连打了好几个电话给他,可谢杭一直都没有接。 这时候谢杭正在赶来的路上,他一路超速行驶,闯了红灯也毫不在意,整个人仿佛燃烧起来般的兴奋,带着一股不留后路的冲动和决绝,满脑子只想让速度变得更快、更快。 电话铃声响了又停,停了又响,谢杭为了不让于北川焦急,终于还是在高速行驶中接起了电话。 “我还在路上,还有两个路口就到了,一会儿……”谢杭的话还没说完,声音突然就中断在一阵急促而猛烈的碰撞声里。 于北川没有听到他的后半句话,他永远都听不到了。 第23章 别离 洪静芸赶到医院的时候,于北川正守在手术室门口无助地等待着医生的救治结果,洪静芸此刻已经完全失去了平时的仪态,过去一把拽住于北川厉声质问:“你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有护士提醒她小点声,她便扯着于北川来到走廊拐角处的安全通道口,朝他喝道:“说!” 于北川的情绪也早已濒临崩溃,磕磕绊绊地讲完了事情的经过,洪静芸听完气得浑身发抖,甩手就是一个用尽了全力的耳光,“你勾引阿杭还不够,居然还带着他私奔!泰明帮扶你们这么多年,你就是这样回报我们家的吗?” 于北川摇摇欲坠地站立着,头都已经抬不起来,哽咽道:“对不起,我没有想到会有这样的后果,对不起……” “对不起有什么用!阿杭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能把命赔给他吗?”洪静芸已经没有半点优雅端庄的样子,现在她只是一个伤心而愤怒的母亲,“泰明才刚走,阿杭又出了这种事,他才这么年轻,万一他……他要是……我绝对不会放过你的!” 可洪静芸自己也明白,现在就算把于北川碎尸万段也解决不了任何问题,谢杭还躺在手术台上生死未卜,能救他的只有那些奋战在一线的医务人员,而此时在手术室外的一切指责和担忧都是没有意义的。 谢柯在应付完开业典礼后也赶了过来,他一出电梯就冲到了手术室门口,气都没喘匀就大声问:“阿杭怎么了?怎么突然出了这种事?” 周围的人闻声全都看了过来,还不等于北川说话,洪静芸就抢在他前面开了口:“他之前喝了酒,开车时不清醒,一不小心就追尾了前面的卡车。” 再后来琴姨和谢辛也到了医院,一家人等在走廊上,从阳光正烈等到夕阳西下,再到惨白的灯光一一亮起,四周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气氛沉重而压抑,所见之处都充斥着对生命流逝的恐惧。谢泰明去世的阴影还没有从这个家庭散去,如今谢杭又出了这种事故,死神的镰刀仿佛一直在这个家庭里无情地挥舞,幸存的人沉浸在无能为力的悲伤里,只剩下一片沉默,沉默得可怕。 谢柯坐在于北川对面的长椅上,焦虑地用手撑着额头,近来整个集团的重担突然都压到了他身上,他明显因为忙碌和压力而消瘦了不少,眼睛下也总带着青黑。洪静芸已经流过几次眼泪,如今眼睛还红肿不堪。琴姨去给大家买了晚餐回来,可自己却连一口都吃不下。谢辛安静地垂着头,他和谢杭并没有多深的感情,但他从小就比别人更能明白那种握不住生命的无力感。 在这片乞求着一线希望的死寂里,于北川从没有像此刻这样憎恨过自己,无论对于谢杭还是对于这个家庭,他都是个罪人。 一直到了晚上八点多,谢杭终于被从手术室里推出来,转移进了重症病房。 谢杭的伤情十分凶险,好在最后还是平安度过了危险期,他大多数时间都在昏睡,偶尔醒来时也是神智模糊。于北川每天都要到医院里陪着他,一开始洪静芸见到他还会发怒,甚至连让他探视谢杭都不允许,只是于北川执拗得很,无论遭到怎样的斥骂和驱赶都依然雷打不动,后来洪静芸渐渐便也懒得理会他,只把他当成了空气。 在谢杭重伤住院的日子里,洪静芸一开始的怒火已经消散了许多,原先的伤心也早已化成了劫后余生的庆幸,她甚至开始觉得,比起谢杭的生命来说,他喜欢谁、喜欢男人还是女人,反而没有那么重要了。只要他能平安快乐地生活,就算他真的非要和一个男人长相厮守,也不是件太令人难以接受的事情。 可谢杭在彻底恢复意识之后,却把原先的一切都忘记了。 那天于北川调好了温水正要喂他喝,谢杭却毫不领情地偏过了头,他声音明明还很虚弱,语气却已经十分不客气,“怎么总是你,我妈去哪了?我哥呢,还有我爸呢?” 于北川只以为他是刚睡醒有些迷糊,柔声道:“太太一会儿就回来了。阿杭,你先喝点水吧,现在温度刚好。” 不料谢杭的语气却更冲了,“你装什么亲热,谁准你叫我阿杭了?” 于北川瞬时顿住了手,接着无措而自责地低下了头,“阿杭,我知道你在怪我,你要是不愿意见到我,明天我就不来了。” 谢杭这回转过了头来,莫名其妙地看着他,“我怪你什么?不过我确实讨厌看见你,你不会今天才知道吧。” 这样的语气于北川曾经很熟悉,却已经很久都没有再听到,谢杭的话让于北川有了种戏剧性的猜想,而这种猜想在接下来的几天里得到了证实。谢杭丢失了好几年的记忆,他记得作为司机儿子的他,记得作为竞争对手的他,却唯独忘记了作为初恋情人的他。谢杭对他们的四年交往已经没有半点印象,也不记得仿若昨日的那个疯狂的私奔计划,他以为那起车祸真的只是因为醉驾,他没有责怪于北川,只是对他也不再剩有一分爱恋。 谢杭的身体在逐渐康复,在知道了他失忆的事后,洪静芸原本已经稍微动摇了的心又再度坚定起来,这是个斩断这段背德恋情、让谢杭的人生重新开始的绝好机会,那天她把于北川叫到了谢家,在书房里和他进行了唯一也是最后一次长谈。 那天洪静芸并没有再说什么刻薄的话,显得难得的心平气和,“北川,我本来一直都觉得你是个好孩子,你从小就乖,也比阿杭懂事得多,他做事向来都很任性,这回你不劝着他,怎么也跟着他一起任性?” 于北川无可辩解,他连对说对不起都觉得厌倦了,那分明是最无用的一句话。 洪静芸接着道:“你八岁的时候第一次来我们家,这十几年来,你记不记得是谁给了你爸爸养家糊口的工作?是谁处处关照你们父子二人的生活?是谁帮你进了别人挤破头都进不去的好学校?你记不记得你爸爸被查出来得了肺癌以后,是谁出钱保证他的治疗?后来又是谁供你继续读书、供你继续生活?可是你又做了什么?你跟我的儿子搞在了一起,还带着他私奔,结果一个电话就让他出了车祸!他还那么年轻,当时他差点就死了,现在他还躺在医院里,全身上下都是伤,每天都在喊疼……”洪静芸深吸了口气控制情绪,继续道,“泰明才刚走不久,公司里的事已经让我和阿柯不堪重负,你却还来给我们雪上加霜,于北川,我也不想说你忘恩负义,可是你觉得你究竟又对得起谁?” 洪静芸所言都是事实,他一句都无法反驳,洪静芸抛出的问题像一个个沉钟重重压在他的胸口,连喘息都毫无余地。 于北川终于还是艰难地开了口:“我……我真的很后悔要带阿杭走,更后悔当时给他打了电话,我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了……我宁愿他所有的伤都发生在我身上,我对不起他,也对不起谢伯伯,还有谢家的每一个人,我不知道怎样才能弥补,我……” 洪静芸却给他指明了一条路,“那你走吧,离开这里。” 于北川猛地一抬头,对上了洪静芸沉冷的眼睛。 “你们两个人的感情从头到尾都是错的,一开始种了下恶因,所以现在才会有这样的恶果,这就是命,既然他已经忘记了你,你就不要再去打扰他了。” 这其实是于北川早已料到的结果,可在真正听到时,还是让他受到了沉重一击,他轻声应道:“是。” 洪静芸道:“接下来的事我会帮你安排,待在国内是绝对不行的,即使出了国,最近几年内你也不要回来,我不希望他因为见到你而想起什么来,而是希望他即使想起了什么来,也见不到你。” 于北川觉得自己整个人从内到外都已经空荡荡的,他的眼前一片空茫,双腿甚至快要站立不住,呆然道:“我明白了。” “还有,”洪静芸几步走了到他面前,于北川茫然地看着她,接着猝不及防挨了一个狠厉的耳光。 他死撑至今,终于跌坐在了地上。 要走的前一天,于北川又一次去了医院,那时候是看谢杭睡着了,洪静芸才勉强让于北川见上他最后一面。 于北川看着谢杭安稳的睡颜,不知不觉就露出了几分笑意。他还记得他在他怀里醒来时,这张漂亮的脸上带着困意的样子,那双眼睛朦朦胧胧的,嘴会微微地撅着,然后他会在他脖子上蹭一蹭,而他就轻吻他的额头,对他说一声早。 在父亲去世之后,谢杭就成了他感情上唯一的寄托,在谢杭的身上,有他几乎全部的爱。 他们有过很多甜蜜而苦涩的回忆,这些回忆是他赖以生存的氧气,也是插满他心头的钢针。 从此往后,他将背负着永远无法解脱的愧疚和被深爱的人彻底忘却的痛苦,一个人孤独地前行。 这是他的惩罚。 在离开之前,他想最后再触碰一下他,而那只手在快要碰到谢杭的脸颊时,却还是又收回来了。 他贪婪地注视着他,仿佛要将他眉眼的每一道线条都牢牢地记在脑海里。 在转身走出病房时,于北川忽然记起了自己当年在四面佛前许过的愿,真想永远和他在一起啊,可是—— 再见,阿杭。 再见。 第24章 重逢 于北川在国外待了两年半,时间不长,但也不算短。他在这个陌生的地方适应得很好,每天刻苦地学习,勤奋地打工,也交了一些朋友,他在周围的华人圈子里有不错的口碑,他体贴,耐心,总是面带微笑,却始终给人一种若隐若现的疏离感。 在这两年半里也有人对他示好过,有男人有女人,有华人有老外,只是他无一例外都拒绝了。这一辈子还很长,他无法预知自己的人生是否还会再出现一个令他痴迷的对象,但至少在未来相当漫长的一段岁月里,他已经无法再爱上任何人。 在分别的日子里,于北川没有一天不在思念谢杭,他就是他心里的一盏灯,疲惫的时候他会想起谢杭的拼劲,落寞的时候他会听见谢杭的笑声,早晨半梦半醒时,谢杭就躺在他的怀里,他们头颈相交,彼此依偎,一如当年热恋时那样亲昵。 于北川也会忍不住想象谢杭现在的样子,他还是那么任性又好强吗,他的鬼主意和臭脾气都使在了谁的身上?这几年他大概有了新的恋人吧,说不定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程度,如果可以,于北川真想见证他最幸福的一刻,那时候谢杭的脸上一定带着他前所未见的灿烂笑容,而那段错误的感情和不幸的回忆在他身上已经不再留有任何阴影。 他该祝福他的。 这两年多里,洪静芸一直会定期往于北川的信用卡里打钱,于北川用奖学金支付了一部分学费,平时也在兼职打工,只为了能少用到一些来自谢家的资助,虽然洪静芸对此毫不在意,但这么做至少能让他心里的愧疚稍微减轻那么一丁点。 硕士毕业后,于北川最终还是选择回到了故乡,他回国前小心地征求过洪静芸的意见,理由是他的父亲还葬在这里,他不愿丢下他一个人远游异国,洪静芸眼看谢杭至今丝毫没有想起过去的迹象,于北川这几年里也还算安分,便点头同意了。 于北川回到阔别的故乡,这座日新月异的城市甚至连让他感叹一句物是人非都没有机会。他顺利找到了一份合适的工作,开始每天按部就班地生活,日子过的不坏,但也算不上多好。 他和谢杭就生活在同一个地方,要找到他并不难,可于北川记得自己答应过洪静芸的话,并没有动过去找他的念头,想念谢杭已经成了一种习惯,而见不到他则是另一种习惯,他本以为自己这辈子和谢杭已经不会再有交集,却没想到重逢的这天会来得这么猝不及防。 于北川工作的鉴定中心挂名在一所医科大学下,工作地点紧挨着医科大附属医院,那阵子正逢阴雨天,他像往常一样下了班要回家,却在出门时撞见了来医院给谢辛送晚饭的琴姨。 琴姨见到他时一脸的惊喜,一边询问他这几年的情况,一边嗔怪他回了国也不去一趟谢家,接着非要拉他一起去看望谢辛,“走走走,这么几年不见,小辛也想你着呢,他现在一个人待在医院怪可怜的,整天也没什么人去探望,你跟他从小一块长大的,怎么说也得去看看他。” 于北川在病房里见到了谢辛,他和当初几乎没有什么变化,五官中还是带着少年的稚嫩,只是面容比以前更憔悴了一些。谢辛见到于北川时显然十分惊喜,他和于北川比跟那两个同父异母的哥哥还要亲近,他一下就从病床上坐了起来,雀跃着问:“北川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好几年没见过你了,你是专门来看我的吗,还是……你也生了病?” 于北川看到他这副高兴样子,也笑道:“我就医院旁边上班,刚才下班时碰巧遇上了琴姨,她说你在这里住院,我就和她一起过来看看你。” 接着谢辛又滔滔不绝地拉着他说话,不知道是久别重逢太过欣喜还是谢辛在医院里一个人憋坏了,于北川觉得他比以前开朗了许多,于北川给他讲了一些这几年在国外的见闻,谢辛听得津津有味,晚饭都没心思吃,琴姨在旁边嗔他:“看你开心成这样,连吃饭都忘记啦?”接着转头又对于北川道,“对了,阿杭也在这里,等会儿你们俩也见个面吧。” 于北川听到这话顿时一阵猛烈的心悸,缓了几秒才恢复了呼吸,接着又紧张地问:“他怎么了?生了什么病?” 琴姨道:“也不是生病,最近不是老在下雨嘛,他腿一直疼,今天就来医院做做理疗。”琴姨看了看手机,“时间也差不多了,他应该做完就直接走,不会到心脏外科来的,我带你下去跟他打个招呼吧,阿杭他现在……哎,一会儿你见着他了可千万别问他腿的事。” 于北川本该拒绝琴姨的提议,他随便就能想出一堆借口,于情于理他都不该再去见谢杭了,可他的理智还是没办法战胜掩埋多年的渴望和那点自私的侥幸,只是去见一面而已,就一面,就当作是儿时玩伴的偶然重逢,看看他现在变成怎样了,头发有没有剪短,皮肤有没有晒黑,胖了还是瘦了,再听他说几句不客气的话,然后就毫不留恋地离开,再也不见。 于北川跟着琴姨一起下了楼,他激动得心脏狂跳不停,每走一步都能感觉到自己的双腿在微微发抖。就在靠近理疗科时,有个人从诊室里走了出来,走在了于北川和琴姨的前面,那人的背影和当年的谢杭十分相似,只是他右手拿着根拐杖,走路一瘸一拐的,有些艰难的样子,因此速度也比常人要慢一些。 琴姨突然朝前面叫了一声:“阿杭。” 那个人回过了头来,脸色苍白,表情是冰冷而淡漠的,熟悉的五官褪去了当年的青涩,眼睛幽黑而不带光彩,那个人是谢杭。 于北川愣在了当场,原本的激动已经分毫不剩,剧烈的惊痛感从心脏蔓延至全身,让他再也无法往前迈出一步。 琴姨几步上前去,说道:“阿杭,你看我今天遇到了谁。” 谢杭看向她的身后,一眼扫到了于北川,他没表现出什么意外,当然也不会有任何欣喜,只是冷声道:“于北川?” 于北川垂着眼睛掩饰那里面的剧痛,说话的声音连自己都快认不出来,“二少爷,好久不见了。” 谢杭朝他走了几步,盯着他冷笑道:“怎么,跟我说话时看都不看我一眼,你是不想看我,还是不敢看我?没料到我现在变成了个瘸子吧?” 琴姨连忙打圆场道:“北川哪会这么想呢,这也都那么久没见了,你们俩多聊点这几年的事,叙叙旧,说这些干什么。” 谢杭却没有给琴姨半分面子,“我爱说什么用不着别人来管!”琴姨立刻闭了嘴,谢杭又对于北川说道,“看你现在留了洋,镀了金,比当年长进了不少嘛,哪里像我,当初不但被撞坏了腿,还撞坏了脑子,现在连东西都记不住了,于北川,我这辈子都赢不过你了,你开心吗?” 于北川低头站在原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不敢去看谢杭的腿,也不敢去看他说出这种破罐破摔的话时会是怎样的表情。他早料到谢杭在这几年里会有所变化,也乐观地想象过无数种他现在会有的样子,这种想象里其实带着他的心愿和祝福,如果谢杭能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开心快乐地生活,那么他的愧疚和自责也能够稍微减轻一些。 然而命运并没有善待谢杭,那场车祸不光给他的身体造成了不可逆的永久伤害,同时也摧毁了他的内心,如果说以前的他带着棱角,那么现在的他就带着满身的刺,这些刺会伤害别人,也会伤害自己,而当初那个心高气傲、阳光恣意的少年,已经彻彻底底消失在那起惨烈的事故里了。 谢杭得不到于北川的回答,冷哼一声后就从他身边走开了。琴姨过来小声对于北川道:“阿杭自从出了事后就变成这个样子了,他刚才那些话你别往心里去。” 于北川隔了好一会儿才发出声音,“我知道的。” 那天琴姨和谢杭回到家后,于北川跟谢杭见过面的事很快就被洪静芸知道了,事后她严厉地警告了于北川,而谢柯和于北川联系上后,却兴致勃勃地向他提出了任职邀请,于北川再三推辞,洪静芸也劝过谢柯放弃这个主意,于北川已经不敢再和任何一个谢家人有太多的牵连,却唯独和谢辛的关系愈发亲近起来。 于北川工作的地方和谢辛惯常去的医院挨得很近,每次谢辛住院时他都会抽空过去陪他,谢辛没什么朋友,也已经算是没有亲人,和于北川的重逢让他像是得到了一个缺失了很久的兄长,于北川很心疼这个先天病弱的孩子,只是他也明白,自己关怀谢辛的目的并没有那么单纯,在二人相处的时候,他总希望能从谢辛的嘴里听到一些关于谢杭的只言片语。 有一天于北川又去探望谢辛时,谢辛突然小声对他说道:“北川哥,刚才那个护士肯定是喜欢你,每次只要你在,她给我拿药时都笑得特别甜。” 于北川有点好笑,“你怎么净注意这些。” 谢辛苍白的脸上泛着笑意,问:“那你喜不喜欢她?” 于北川简洁明了道:“不喜欢。” 谢辛没再说话,安静了一会儿后突然问道:“是因为二哥吗?” 第25章 谢辛 “为什么会这么问?”于北川在听到谢辛的这句话时仍维持着平静的表情,可他在反问中不自觉地带上了几分警觉,那是一种人在被说中心底最深的秘密时不可控制的戒备。 谢辛理所当然道:“你不是一直都在跟我打听二哥的事吗。” 于北川并不承认,说:“除了二少爷我也关心其他人,到你嘴里怎么就成我一直在打听他的事了。” 谢辛又问:“那以前呢?” 于北川的语气已经透出了些紧张,“多久以前?” “就是你还没出国,二哥也还没出事的时候,那时候你们俩的关系就不一般了吧。” 于北川终于不再掩饰,紧紧盯着谢辛的眼睛问:“你知道多少?” 谢辛把眼珠转向了一边,表情有点调皮,又有点无辜,“可能差不多都知道了。” 因为身体的缘故,谢辛的生活总是被局限在一个极小的范围里,他从小就很孤单,也早就习惯了被无视,他看着别人的时间比别人看他的时间要多得多,也正是在这样不平等的观察里,他能比别人看到更多的细节与暗涌,他早就发现了于北川和谢杭的关系远比他们所表现出来的要更亲密,但等到他真正明白那两个人之间不同寻常的感情时,已经是谢杭出车祸之后的事了。 那天他看到洪静芸在清理谢杭的房间,这种事她通常是不会亲自动手的,因而这反常的举动不免吸引了谢辛的注意,他发现不少完好的物品都被洪静芸当作垃圾丢掉了,比如谢杭一直很宝贝的那台笔记本电脑,还有他经常背在身上的相机,谢辛虽然觉得好奇,却不敢向洪静芸多问一句话,后来是在洪静芸拎着最后一袋旧物下楼时,谢辛在楼梯下发现了一张掉落在地的小照片。 照片里面,谢杭和于北川正抱在一起,脸上带着热恋中人特有的甜蜜笑意,谢辛捏着照片一阵讶异,接着便联想到了谢杭在出事前曾被不明理由地软禁,车祸当天于北川比他们还先到达了医院,还有于北川之前明明每天都要去探望谢杭,最近却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谢辛把这些反常的事情串联在一起,不难便猜出了事情的大致经过。 谢辛把那张照片收了起来,他有种窥见了别人秘密的不安,同时也萌生出了要守护这张幸存照片的使命感。也许是出于从小对洪静芸的畏惧和不喜欢,谢辛对这段明显因为她的阻挠而戛然而止的背德恋情不但没有丝毫的反感,反而还情不自禁地生出了些同情和惋惜。 谢辛把自己当初的猜想告诉了于北川,事情所有的转折和走向几乎都没有说错,于北川听着自己的故事被另一个人讲述出来,再也没有像以往那样用微笑掩盖自己的情绪,而是把心中的酸楚与感激都写在了脸上,他觉得自己似乎遇见了一个久等的聆听者,一个终于可以让自己打开心扉的人。 后来谢辛把那张照片拿给于北川看,他很珍惜它,道:“这照片拍得真好,可惜二哥现在再也不会这样笑了。” 于北川接过照片,用手指在谢杭的脸上轻轻摩挲,这是他当年最熟悉的笑容,他曾想把它印在脑海,握在手中,可后来他却亲手毁了它。 就像是希望这段恋情得到第三个人的见证和祝福似的,于北川把那张照片留给了谢辛,自己只是翻拍了一份,从那以后,谢辛总会时不时地鼓动于北川去谢家,并且还会给他一些目的太过明显的暗示,诸如“明天太太要出门,不过二哥会在家”之类,于北川心中了然,却也明白地告诉他:“我答应过太太不会再去打扰阿杭的生活,我也不可能原谅自己去跟他和好,而且他现在对我讨厌得很,我们是不会有重新在一起的可能了。” 谢辛却立刻否认了,“二哥不讨厌你。”想了想又补充道,“反正他没有看起来的那么讨厌你。” 于北川摇摇头,说:“他该讨厌我的,我倒希望他把气都撒在我身上,怨恨我,针对我,对我说更刻薄的话。” “这样你不会难过吗?” 于北川低头笑了一下,“会,但是这种难过反而可以让我心里好受一点。” 谢辛听不明白,沉默了一会儿又说:“我不懂,既然你们之前那么相爱,现在遇到的又不是什么解决不了的问题,为什么不能再在一起呢。” 这话实在太天真,听在于北川耳里甚至都有些不可理喻了,他问:“如果这都不是解决不了的问题,那怎样才是解决不了的问题?” “死。”谢辛毫不犹豫地答道,“天人永隔,那才是解决不了的问题。” “并不是只有天人永隔才……” “才不是!”谢辛罕见的强硬反驳道,“你们都活得好好的,最多也不过是伤了腿,你们的一辈子那么长,可以有时间做那么多事,为什么不去追求喜欢的人,去过自己喜欢的生活呢?非要等到临死的时候才后悔莫及吗?” 于北川第一次见到谢辛这么激动的样子,不由有些怔住了,他顿了顿才说:“我不知道临死的时候会不会因为没有和他再在一起而后悔,但是我知道,最让我后悔的一定不是这件事。” 谢辛的语气缓和下来,道:“北川哥,其实我很羡慕你们,如果我是你,一定不会就这么眼睁睁地放开自己喜欢的人。” 于北川温柔地摸了摸他的头,道:“我们小辛长大了,是也想恋爱了吧?” 谢辛摇了摇头,“我活不了多久了,北川哥,我这辈子有好多的遗憾,我不希望你也留有遗憾。” 于北川心疼地制止他,“别说这种傻话。” 谢辛说起这些却很坦然,“是真的,当年医生说我最多只能活到二十岁,现在我都快二十一了,可能下个月、下个星期,甚至明天我就撑不住了。” 于北川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后来在谢辛又劝他去和谢杭复合的时候,他也不会再说反对的话,大概他自己也很希望听到这些善意的建议,虽然不能真的去履行,可有人这么支持着他,对他和谢杭的未来怀有这么大的期待,哪怕只是单纯地听一听,于北川也已经觉得满足。 再后来,谢辛终究还是离开了,于北川一次又一次和生命中重要的人告别,而这一次,唯一知道他那隐藏最深的秘密,唯一安慰他和支持他的人,也已经永远离他而去。 谢辛自从进到谢家后,十几年来一直生活在强烈的不安全感之中,那次看到谢杭的东西被洪静芸清理掉后,他也对将来自己遗物的归处产生了些恐慌,他知道洪静芸其实有多么嫌恶他,而那些他所珍视的东西,在他离世后大概也逃不开被随意丢弃的命运。 在他预见自己将不久于人世的最后的日子里,他萌生出了一个幼稚而浪漫的念头,他要把自己最珍贵的东西埋在他最喜欢的地方,他找来一个铁盒,里面放了母亲留给他的玉佩,得了最多优的作业本,初中时全班同学联名写给他的祝福信,父亲出差时从外地给他带回来的小礼物,当然还有那张于北川和谢杭的照片。 这件事他只对小莫一个人提起过,不过也并没有告诉他这个铁盒究竟埋在了哪里,然而小莫每天料理庭院,花圃下的任何一点变动都逃不过他的眼睛,他很早发现了那个铁盒的所在,也忍不住一次次地偷偷挖出来看一看、摸一摸,只为了再感受一些谢辛的气息,后来他擅自做了一个自私的决定——在谢辛去世满百日之后,就把那个盒子彻底带走,也正是在这一天,谢杭发现了他的行径,从而看到了那张旧照片。 谢杭听完了这段久埋的往事,怔怔地木着一张脸,眼泪一颗一颗往下掉,于北川擦掉他的眼泪,凑过去亲他湿漉漉的眼角,就在嘴唇触到谢杭的皮肤时,谢杭突然瑟缩了一下,有些羞怯似的躲开了,于北川一把用力抱住了他,执拗地去亲他嘴唇,那只是嘴唇与嘴唇的触碰,一下又一下,亲昵而纯情。谢杭的眼神有些无措,脸上也不知怎么的浮起了两团红晕,简直跟当年他们第一次亲吻时的反应一模一样,于北川迷醉地看着他,几乎都要痴了,差点已经分不清今朝与往昔,他轻声喃喃道:“阿杭,我好想你,每次见面都想这么抱着你,亲你。” 谢杭不敢去看他的眼睛,小学生似的紧张和羞涩,道:“我……我也……” 如一阵警铃,谢杭的电话铃声突兀地响了起来。两个人同时被吓了一跳,谢杭拿出手机,发现电话是洪静芸打来的。 时间已经过了零点,而谢杭还没回到家,这是绝对反常的事情,洪静芸担心他出了什么意外,便打了电话来询问。 谢杭草草敷衍了几句,只说自己偶遇了以前的旧朋友,搪塞完后就挂断了电话,当他再抬起头时,却发现于北川已经从沙发上起身,站在了靠近门口的位置。 空气中的旖旎已经半点不剩,于北川温和而冷静道:“阿杭,你该回家了。” 第26章 不恨 只这么片刻的时间,刚才的冲动与情不自禁全都被于北川一干二净地抹去了,谢杭看着他脸上再次露出那副毫无破绽的表情,突然笑了一声,语气也恢复了一贯的不善,“又是这样。”他冷笑着对上于北川的眼睛,“又是这样,于北川。” 谢杭也站起身来,走到了于北川的面前,“不管前一刻有多缠绵,下一秒钟你就可以干脆利落地脱身,丢下我一个人,今天也是,当初在普吉岛也是,那时候我还以为你根本不喜欢我,那今天呢,今天的理由又是什么?” 于北川轻声道:“答应过太太的事我会做到,阿杭,我不能再去搅乱你的生活了。” “你已经搅乱了!”谢杭突然提高了音量,“从喝醉的那天晚上之后,一切都已经被搅乱了,于北川,你还爱我的对不对?既然这样,那我们为什么不可以重新开始?你明知道我也……我……”谢杭还是说不出这句话来,转开了脸去。 谢杭这副样子强硬而又害羞,看得于北川心都软了,可这些心软还不足以让他动摇,他的声音很温柔,说出的也是长久以来的愿望,“阿杭,我和太太都希望你能找到一个真正适合你的人,娶妻生子,儿孙满堂,就像其他人一样,幸福美满地过一生。” 这些话却触到了谢杭的逆鳞,让他彻底爆发出来,“我过得好不好、幸不幸福,难道是用你们的标准来认定的吗?你也是,我妈也是,你们凭什么替我决定我该有什么样的人生?难道你以为在你离开之后,这几年我过得很快乐吗?我就像个傻瓜一样,连真相是什么都不知道!在普吉岛那天晚上,我第一次开口求一个人,我求你不要走,可是你头也不回地把我丢在了那里,你知道从普吉岛回来之后,我每天是怎么熬过来的吗?今晚你是不是又要重蹈覆辙?于北川,既然你觉得对不起我,那你为什么还在一遍又一遍做着伤害我的事情?” 面对谢杭一连串的质问,于北川有千言万语想要回应,可真正到了嘴边却只有苦涩的一句话,“你不恨我吗?” 谢杭却反问道:“我为什么要恨你?” 于北川颤抖着声音道:“是因为我你才出了那场车祸。” 出乎意料地,谢杭否定了他,“之所以会有那场车祸,不是因为你打了电话,而是因为我接了电话。” 于北川睁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谢杭就这么轻描淡写地推翻了他这些年来愧疚和自责的理由,他僵在原地,说不出一句话,谢杭便突然扯住了他的衣摆,道:“今晚我不会走的,你也不许走。” 二人在原地僵持着,谢杭见于北川迟迟没有反应,忽然有些愤恨推了他一把,“我要睡觉了。”于北川双眼空茫,没有听到似的,谢杭便又大声重复了一遍,仿佛气得不行,“我说我要睡觉了,你听到了没有!” 于北川回过神来,“阿杭,太太还在家里等着你。” “我不走!”谢杭狠狠地打断他,“于北川,既然我已经什么都知道了,你就别想再丢下我了。” 谢杭推开于北川,径自走进了他的卧室里,声音从里面传来,“你的衣服在哪里?我要穿你的衣服。” 于北川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现在的状况好像已经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料之外,他跟着谢杭进到卧室里,却看见他已经打开了他的衣柜。谢杭盯着挂在最外面的那套黑色西装——正是于北川当初在谢柯婚礼上穿的伴郎服,他伸出手去摸了摸西装的肩线,道:“我要穿这件。” 他当然不能穿着一整套西装睡觉,于是便只拿了外套里面的衬衫。谢杭在卫生间里洗澡时,于北川在外面不光听到了哗哗的水声,还听到了他毫不客气的抱怨,“什么破卫生间,窄死了,根本连转身都转不了,这个热水器是古董吗?” 大概在这样的环境下洗澡实在不舒心,没多久谢杭便从卫生间里走了出来,他身上还冒着水汽,走近时便传来一股湿漉漉的清香,他上身套着那件白衬衫,而衬衫下面是一双光裸白净的长腿,于北川在看到他走出来时,呼吸几乎停滞了,立刻便转开了眼睛,可谢杭走路时那一瘸一拐的姿势却让他的双腿变得更加引人注意,那双长腿在于北川的余光里迈动着,带着诱惑的味道,他甚至看到了没被擦掉的水珠从那截小腿上缓慢滚落的样子。 谢杭本就是故意的,只是他的引诱并不那么坦然,他的表情和动作都有些不自在,带着种初次为之的腼腆——却也让他看起来更迷人了。谢杭想把衬衣再往下扯一扯,可一想到自己的目的,他的动作又停了下来,于是他的手就这么抓着衣摆,把原本就遮不了多少臀线的衣摆又抓高了一些。 于北川在沙发上再也坐不住,说:“我去给你拿条睡裤。” 谢杭立刻拒绝了他,“我不要。” 于北川好言相劝,却看都不敢看他,“现在天气还没完全暖起来,你这样会着凉的。” 不料谢杭却说:“怕我着凉的话,你抱着我不就行了。” 于北川被他这理直气壮的语气噎住了,一时甚至有些不知如何是好,他看到那双长腿正在慢慢朝他走来,一下便仓皇地起了身,道:“时间也不早了,你先休息吧。” 谢杭咬着牙恨恨地钻进了被窝,他才刚一躺下,周身立刻被于北川的味道覆盖住了,这味道和他们交缠的那天晚上不太一样,没有掺入酒精的气息,而是完完全全属于于北川的味道,带着皂感的洁净,又有晒过阳光的温暖,谢杭深深嗅了一口,用被子裹紧了自己,在闭上眼睛时,就好像真被于北川紧紧抱住了一样。 卫生间里的水声停了下来,接着脚步声响起,是于北川出来了。 第27章 雨夜 时间已经是深夜将近一点钟,外面突然起了风,窗外飘进来隐隐的水汽,看来是快要下雨了。于北川洗完澡后走进了房间里,他穿着一身宽松的蓝格子睡衣,刚洗完的头发被擦得有些乱,样子看起来随意而居家,谢杭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比起于北川惯常表现出来的稳重得体,他还是这副样子更叫人喜欢。 于北川关上了窗,把窗帘也拉上了一半,说:“等会儿估计要下雨了,我这里是旧房子,隔音不好,雨声可能会吵着你。”他回过头来朝谢杭笑了一下,“不过你别担心,这里不会漏雨的。” 于北川大概是想让气氛轻松一些,然而这话在谢杭听起来一点也不好笑,他往旁边挪了挪,拉开一角被子,撇开了头,声音又冷又闷,像命令似的,“你上来吧。” 于北川走到床边,只是弯下腰来替他掖好了被子,“下了雨得降温了,被子盖严些,小心别着凉,晚安。” 谢杭看到他一副要走的样子,立刻坐起了身来问:“你要去哪?” “我睡外面。” 谢杭顿时怒极,“你敢!” 于北川有些无奈地笑道:“这张床太小了,如果挤两个人,谁也睡不舒服。” 谢杭冷眼瞪着他,说:“那正好,反正这种破床我也睡得浑身难受,我不舒服,你也别想舒服。” 于北川语气像哄孩子似的,温声道:“阿杭,今天也晚了,你先好好睡一觉,以后的事我们明天再说,好不好?” “明天?”谢杭冷笑道,“谁知道明天你又会找什么借口?我说了你不许走,今晚要么你跟我睡,要么谁也别想睡。” 不管以前还是现在,于北川总是拿他没有办法,当两个人有冲突时,他总会先一步败下阵来,然后一次又一次迁就谢杭任性的想法。谢杭发觉了于北川的迟疑,于是立刻拽住他的胳膊,用力将他拉了下来,于北川身体一个不稳,跌坐在了床沿上,还不等他开口,谢杭已经掀开了被子,道:“要下雨了,我腿疼。”他一把抓过于北川的手,把它重重按在了自己的大腿上,“你给我揉揉。” 被子被谢杭掀到了膝盖以下的地方,那双白净紧实的大腿完全暴露出来,在灯光下不安分地发出诱人的色泽,他身上那件衬衣刚才已经被睡得有些皱巴巴的,上面好几颗扣子都没扣,领口就这么松松地敞着,露出了那对漂亮的锁骨和几寸白皙的胸膛。 于北川顿时屏住了呼吸,脸都涨红起来,他的手掌正紧紧贴着谢杭的右腿,那结实滑腻的触感一瞬间便点燃了他的渴望,想要更用力地握紧它,想要触摸更多的地方,想要亲近这个令他无比珍爱却又久违了的的身体。 空气仿佛都凝固了,二人的动作静止了一会儿,接着谢杭握住于北川的手在自己的大腿上游移,安静的房间里响起了两个人渐渐急促的呼吸声,谢杭绷紧了身体,半是兴奋半是忸怩地,他的声音放轻了一些,道:“给我揉一揉腿,于北川,你会吧?” 谢杭放开了于北川的手,那只手移动的速度慢了下来,却在更大胆地往他大腿的内侧游去,谢杭敏感的皮肤上已经生出了细小的颗粒,他吞咽了一下喉咙,等待着于北川更激烈的进攻,可那只手在还没到达它该去的地方时,就突兀地停下来了。 谢杭的诡计还是输给了于北川的理智,他死死地摁住那只企图抽离的手,怒道:“于北川,你又怎么了!” 于北川极力克制着自己,“阿杭,这样不行……” “我不听!”谢杭大声打断了他,突然便伸出手去握住了于北川半挺起的下身,于北川毫无防备地低喘出声,被握紧的地方瞬时便肿胀坚硬起来,谢杭几乎是贴着他的脸道,“除非你用它来告诉我。”他手上动作不停,目光直直地刺入于北川的眼睛,那是个勾引的眼神,带着挑衅,还有些微的恨意。 于北川几乎要在谢杭的引诱中彻底沦陷了,谢杭凑过来要亲他,企图击垮他最后一丝理智,就在二人的嘴唇只差毫厘就要相触时,于北川还是稍微偏开脸躲过了他,谢杭对准他的嘴唇又要亲下去,这回于北川却直接转开了头。 谢杭羞怒交加,抬起手一个耳光就扇在了于北川脸上,恨道:“于北川,你到底是不是男人!” 这个耳光的力道并不算大,可声音却很响,耳光刚一打完,两个人都愣住了。谢杭还没来得及收回手,顿时便懊恼得一拳锤在了床单上,他明明是打算勾引于北川的,可这个耳光不仅让之前的努力全都白费,还把两个人之间的距离越打越远了。他气于北川的顽固,也气自己的冲动,他后悔得不行,却又说不出道歉的话来,“还不都是怪你!你……其实我……”他话说得吞吞吐吐的,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最后干脆收了声,愤恨抓起枕头用力砸在了地上。 于北川看着他这副苦恼而纠结的样子,居然出其不意地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谢杭被他笑得泄了气,莫名其妙地瞪着他,于北川笑得更厉害了,好不容易才停了下来,说:“阿杭,你别生气,我不是要笑你。”只是觉得你这个样子太可爱了。 于北川俯身捡起了枕头,拍了拍,把它又放回了床上,问:“你刚才是把它当成我了吗。” 谢杭抓过枕头狠狠甩回原处,说:“你连它都不如。” “好,那我知道了。” 于北川还在笑着,跟他以往彬彬有礼的笑容不同,是谢杭一直希望看到的样子,那笑容仿佛摸起来是暖的,尝起来是甜的,闻起来是香喷喷的,还带着一股发自内心的纵容和疼爱,谢杭看得专注,两个人就这么四目相对地望着对方,谁也不说话,谁都入了迷。 外面传来淅淅沥沥的声音,雨终于下起来了。 谢杭拉住了于北川的手,再一次说道:“你别走。” 于北川突然记起来,在谢杭发烧的那天晚上,他也曾经对自己说过这么一句话。于北川知道自己在拒绝谢杭时有过怎样的挣扎,却难以想象谢杭因为自己的拒绝有过怎样的痛苦,到了今天晚上,他也许已经没有毅力也没有勇气再拒绝他了。 于北川轻轻叹了一声,说:“两个人睡真的会很挤的。” “那你侧着睡吧。”谢杭顿了顿,又说,“抱着我。” 二人在床上躺了下来,于北川还是没有抱着谢杭,不过两个人的手一直握在一起。关了灯后,窗外雨声渐大,于北川轻声问:“腿还疼么?” “嗯。” 每每想起谢杭的腿,于北川总会生出沉重的自责,他说道:“对不起。” 谢杭不想再说这些,他突然记起了今天于北川刚被辞退的事,道:“让你丢工作的事,不是我做的。” “嗯?”于北川有些意外。 “你不信?”谢杭又要发火了,“我在你眼里就是这么卑鄙的人吗?” “当然不是。”于北川连忙安抚他,“只是我之前那样对你,你要怎么出气都是应该的。” “这件事是王青钟那个混蛋自作主张的。”谢杭提起这个人仍是十分嫌恶,“你要是想回去工作,我可以帮你。” 于北川却说:“还是不必了,经过了这件事,我如果再回去,和领导同事们相处会很尴尬,而且我也有了别的打算。” 谢杭问他:“什么打算?” “其实我一直都有继续深造的想法,现在刚好空下来了,我打算用这段时间好好复习,明年参加博士生入学考试,将来毕业后最好可以留在学校里做老师。” 谢杭讽道:“你还真是喜欢读书。” 于北川笑道:“知识改变命运嘛。” 谢杭轻哼一声,也转过了身来,和于北川面对面地躺在一起,两个人的手还彼此紧握着,于北川轻声道:“睡吧,阿杭。” “嗯。”谢杭闭上眼睛,闻着周身属于于北川的味道,在这场春雨中渐渐睡了过去。 第28章 症结 第二天谢杭醒来时,身边已经没有了于北川的影子。他发现自己正四肢舒展地仰躺着,整张床都被他一个人占领了,也不知道他是一整个晚上都这样,还是在于北川起床之后才躺得那么霸道。 估计于北川昨天晚上真的没睡好吧,谢杭翻了个身,抚摸着床单上也许是于北川留下来的褶皱,心里这么想道。 这一天的经历就像个梦一样,直到现在回想起来仍然有种不真实的感觉。谢杭原本已经死了心,以为自己的暗恋不过只能沦为一段自取其辱的感情,可那张突如其来的照片终于撬开了于北川紧闭多年的嘴,让他知道了那些被刻意隐藏的往事,原来当年的车祸有着另一个真相,原来在于北川的礼貌与拒绝背后,是他隐忍的深情,原来自己哪怕失去了当年热恋的记忆,最后也还是会再一次爱上他。 在那场车祸之后,谢杭花了将近五年的时间来与这个受损的身体相处,时至今日,他虽然对车祸所留下的伤痛仍然无法释怀,却也已经接受并习惯了这个无法改变的事实,因而当初引发车祸的原因究竟是什么,其实并没有那么重要了。这件事他怪罪不了于北川,更不会因此恨他,因为无论是醉驾还是接电话,都是他自己的错,是他无法转嫁给任何人的责任。他怪罪的是于北川这么多年都没有告诉过他真相,恨的是他明明还爱着自己,却在知道了自己的心意后还能狠心离去。 谢杭蜷着身体,把手捂在自己的心口上,只觉得那里面有种回望前世的怅然,有一点两情相悦的欣喜,还有点闷闷的、钝钝的痛感。既然他已经知道了所有的事情,不管于北川还要如何顽固,洪静芸还会如何阻拦,他都绝不可能再任自己唯一爱过的人离他而去了。 谢杭起了床,理所当然地打开于北川的衣柜拿了他的衣服穿上,他走出房间后,发现于北川正在厨房里忙活,于北川听到他的脚步声,一手扶着锅,一手用筷子搅弄着锅里的面条,回过头来朝他打招呼:“阿杭,你起来了。” 这情景就好像他们已经是同居已久的恋人,这个早晨里的招呼再平凡不过,也再温馨不过,谢杭的声音不禁放软了一些,应道:“嗯。” 于北川又说:“我刚出去给你买了新牙刷,已经洗好放在卫生间里了,是绿色那把,你先去洗漱一下,早饭一会儿就好了。” 谢杭轻笑一声,“你倒还挺贤惠的。” 于北川似乎是觉得自己被用这个词来形容有些奇怪,只笑了笑,没再说话。 谢杭洗漱好后,又来到了厨房门口,这时候于北川正在煎鸡蛋,油锅里刺啦刺啦的声音吵得厉害,因此他并没发现谢杭已经走到了自己身后。周围弥漫着烟火气息,谢杭倚在门框上看着于北川忙碌的背影,第一次有了种进入到他的生活里的感觉。 谢杭突然有些想要上去抱住他,又觉得这样好像太过矫情,于是他便拿了自己的拐杖来,隔着一段距离,从后面用拐杖戳了戳于北川的腰。 这一戳刚好戳到了于北川腰上敏感的地方,他被吓了一跳,一回过头来便看到谢杭正靠在门上歪着头看他。 “你快点,我饿了。” 于北川又好笑又无奈,他把刚煎好的鸡蛋摊在了一碗面上,说:“这碗好了,你饿了就先吃吧。” 谢杭半点都不打算自己动手,他慢慢走到客厅的桌子前坐下,又朝厨房里的于北川说:“你端出来给我。” 于北川便只能乖乖伺候他的二少爷,把加了煎蛋的面条给他端了过来。 吃过了早饭,于北川洗完碗筷后看了看窗外,昨晚的雨打落了一地的叶子,地面现在还是湿漉漉的,但已经没有再下雨了。于北川突然开口道:“阿杭,你昨晚没回家,今天还是早点回去吧,不然太太和琴姨都要担心了。” “你又赶我走?”谢杭的脸色顿时冷了下来,“把我赶走以后呢?你是不是又要消失不见,一走就走好几年?”他把于北川按坐在沙发上,将他困在了自己和椅背之间,“于北川,你明明都爱死我了,但是你什么都不敢做,你到底在怕什么?你在犹豫什么?” 于北川才刚要开口,谢杭又粗暴地打断了他,“别跟我说那些冠冕堂皇的借口!什么为了我好,为了我的幸福,我告诉你,我幸不幸福不是由你们来替我决定的,如果我说要跟你在一起才会幸福,那你这辈子都别想离开我。” 于北川轻声道:“阿杭,我们当初就不该在一起的,现在也不该再在一起了。” “不该?”谢杭眼睛发红,几乎是暴怒道,“那整整四年的感情,到头来你就只有这一句不该?” 当初洪静芸那句话的余音从没有在于北川的脑海里消失过——“你们两个人的感情从头到尾都是错的,一开始种了下恶因,所以现在才会有这样的恶果,这就是命。”这句话当年是个无情的判决,现在则像个可怖的诅咒,它时时刻刻压在他的胸口,令他难以喘息。 “我们的感情是恶因,而你的车祸就是恶果,我们不该在一起,所以你最后忘记了我,这是……”于北川记起了那时候洪静芸冰冷的表情,浑身泛起了彻骨的寒意,终于说出了那个沉重的字,“命。” 谢杭紧紧捏着他的肩膀,目光如炬,咬牙道:“你肯认命,我不肯。” 于北川睁大了眼睛,他动摇了,那些强装的坚定,那些自虐般的隐忍,统统都动摇了。即使谢杭变成了今天这个样子,他还是从来都及不上他的勇敢,谢杭身上那种不惧一切的耀眼的任性,也许就是让他迷恋了这么多年的原因。 只是他心里永远还有一道迈不过去的坎,“阿杭,当年的事……” 谢杭吼道:“当年的事我已经原谅你了!” 于北川埋下脸,用双手撑住自己的额头,颤抖的声音里带着久抑的痛苦,“可是我没办法原谅我自己。” 谢家对他们父子二人有过十几年的恩情,他还没来得及报答,就在这个家庭最脆弱的时候用不计后果的私奔给他们造成了沉重的伤害。谢柯焦虑的表情,洪静芸的叱责和眼泪,还有谢杭躺在重症病房里浑身插满管子的样子,永远都是他憎恨自己的理由。他身上忘恩负义的罪名,还有亲手将深爱之人推至死亡边缘的刻骨愧疚,并不会因为谢杭的一句原谅就能被一笔勾销。 谢杭突然松开了手,“我明白了。”他的怒气都平息下来,声音也放轻了许多,“我明白了,于北川。” 他弯下腰,双手捧起了于北川的脸,让他抬起头来看着自己,他的目光称得上是温柔,也许是这些年来第一次展露出的温柔,“会有办法的,我会等你的。” 于北川沉默地望着他,像一个无助的孩子望着对他给出承诺的大人,谢杭抿起了嘴,微微笑了一下,做出了一个连他自己都不习惯的表情,然后轻轻低下头去吻住了于北川的嘴唇。 第29章 血泪 那天谢杭回去以后,一直没有再找过于北川,连电话也没打来一个。于北川一连几天都过得恍恍惚惚的,他从来都没有放下过谢杭,哪怕他再怎么克制,再怎么警告自己不许抱有期待,他也从没有放下过他。可在面对谢杭几乎是蛮横的复合要求时,他做不到谢杭的随心和恣意,也没办法从深重的罪恶感里解脱出来,在这些年里,愧疚和自责早已融进了他的骨血,他习惯了它们,甚至是需要着它们,在谢杭的身心饱受折磨的时候,他也不允许自己过得安生,这种在愧疚里的反复煎熬,于他而言是一种赎罪的方式。 而时至今日,他还是违背了当初对洪静芸的承诺,他不仅再一次搅乱了谢杭的生活,同时也将自己的生活一起搅乱了。 到了第五天的下午,于北川听见敲门声响了起来。 在听到声音的那一刻,他的心脏不受控制地重重一跳,他知道自己在期待着谁的到来,虽然在拒绝了谢杭之后,这种期待难免显得可笑又没有意义,可当他对谢杭怀着几乎是本能的爱时,那么他便无法抑制这种出于本能的期待。 于北川打开了门,看到谢杭面无表情地站在门口,他没有说话,推开于北川就径自走进了屋里。他在沙发上坐下,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盒子朝于北川丢了过去,说:“我哥回来了,带回来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这个是给你的。” 于北川接过了盒子,问:“是大少爷让你拿来的吗?” “不是,这是他给我的。”谢杭摆弄着手里的拐杖,看也没看于北川,“不过我不喜欢。” 于北川打开盒子,看到里面是一对精致的袖扣,袖扣上嵌着微微偏红的橘色琥珀,他记得,这明明是谢杭最喜欢的颜色。于北川顿时便明白了,他心里一阵发软,温声说:“大少爷送你的东西,你一转手就给了我,他要是知道的话,肯定得不高兴了。” 谢杭硬声质问道:“你到底要不要?” 于北川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这么恶声恶气地给人塞礼物,他把盒子合上,在心里笑叹了一声,说:“那你回头替我谢谢大少爷吧。” 谢杭见他愿意收下袖扣,又说:“不过你不能就这么拿了,要写个收据。” 于北川没料到谢杭还有这么个要求,不过还是答应道:“嗯,可以。” 他拿了纸和笔过来,正要开始写,谢杭却拦住了他,“我来写。” 谢杭把笔从于北川的手里夺过来,改用自己的左手握住了,他看着于北川的眼睛一字一顿道:“你看着我写。” 于北川看着他握笔的左手,脑子里一闪,突然想起了什么,只见谢杭已经低头一笔一划地在纸上写了起来,他毕竟是惯用右手的人,用左手写字还是不太熟练,但明显看得出来已经是经过了反复的练习。 只需几笔,第一个“我”字已经清晰可辨,于北川顿时明白了谢杭的意图,也明白了他将要写的那句话。谢杭在写完了“我”后,便如于北川所料地开始写起了“爱”字,这个字的笔画更复杂,要把它写出来,尤其是用左手写出来时,会更不容易,得花更多的功夫,就像去爱这件事本身一样,从来都不是那么轻松。 当“爱”字被一笔一划地完成,于北川已经无法不动容,他颤抖着伸出自己的左手,把它覆到了谢杭的左手上,谢杭停了下来,问他:“你要跟我一起写吗?” 于北川深吸了一口气,像是要压抑些什么过于激烈的情绪,他点了点头,“嗯。” 两个人明明都是右撇子,却偏偏要用更笨拙的那只手来写出自己的心意,两只左手握在一起,歪歪扭扭地写出了最后一个“你”字,这个字写得实在不好看,却充满了真诚,代表着他们心中那前一个“爱”字所指向的人。 谢杭把他开不了口说出来的话,用于北川当年用过的方式写了出来,他把那张纸折小,塞进于北川胸前的衬衣口袋里,那是贴近他心脏的地方,“好了,现在你收到了。” 于北川瞬间用力抱住了他,那喷薄的爱意已经淹没了其他所有的顾虑,他连声音都无法再平静,“我收到了,阿杭,谢谢你,我收到了。” 谢杭把他稍微推开一些,在他嘴唇上轻吻了一下,接着一把将他压倒在沙发上,扯开了他胸前的扣子,然后也扯开了自己的,他骑在于北川的身上,按住他的肩膀道:“于北川,你说你没办法原谅自己,其实不光是你,我也一样做了很多错事,做了错事就该受罚,你逃不了,我也逃不了。” 谢杭从口袋里掏出了样东西,是一把小文具刀,他把刀片推了出来,那刀片很短小,却一样带着寒光。谢杭把刀压到于北川被袒露出来的胸口上,问:“于北川,你怕疼吗?我怕,当初躺在病床上的那几个月,真的太疼了,疼得我一辈子都忘不了。”他把刀又拿了起来,把刀锋对准了自己,于北川心里一惊,连忙要阻止他,可他却还是晚了一步,谢杭已经在自己的锁骨下方利落地划了一刀。 那道伤口有两寸多长,不粗,也并不很深,刀片离开后,伤口立刻渗出了血来,狭长而殷红的一道,在谢杭苍白的身体上格外醒目和惊心,“这一刀,是我当年不懂事,不管不顾地提出要私奔。” 他把刀锋又移到于北川胸前,毫不迟疑地划了下去,于北川屏住呼吸接受了这一刀,他的胸前立刻也出现了一道血痕,“这一刀,是你明知道这样不对,却不但没有阻拦我,反而还为我们做好了所有的准备。” 谢杭又把刀对着了自己,再一次划了下去,“这一刀,是我欺骗家里人,偷偷跑出门去跟你汇合。” 下一刀又轮到了于北川身上,“这一刀,是你那天连续不断地给我打电话。” 然后再轮到谢杭自己,“这一刀,是我明明在开着车,却还是接了你的电话。” 谢杭的胸口愈发斑驳,在于北川的心里,那每一道伤口都是百倍于身体的疼痛,于北川拦住了他的手,语气已经近乎哀求,“阿杭,停手吧,不要再划了。” 谢杭却根本不听,他用力挣脱了于北川,一刀又划在了他的胸口上,“这一刀,是你答应了我妈彻底离开我。” 接着再到他自己,“这一刀,是我忘记了你。” 然后又是于北川,“这一刀,是你这么多年都不告诉我真相。” “这一刀,”谢杭突然迟疑了一下,然后继续朝自己布着血痕的胸口划了下去,那也许是最长的一道伤口,他的声音放轻了一些,“是我又一次爱上了你。” 于北川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像是在强忍着什么——不是疼痛,即使他的眼泪已经掉了下来,也并不是因为疼痛,这些年里那种种令他无法释怀的往事,从头到尾,由始至终,全都被一一地细数,一一地清算,一一毫无保留地铺陈开来,在这血与泪的交融里,他们进行着撕裂般的回忆,濒死似的互相惩罚,而在这一切的背后,是他们历经岁月与坎坷也不曾消减的爱。 “不要再划了。”于北川的声音已经带着哭腔,他抓住谢杭的手,夺过了那把刀,“不要再划了,阿杭。” 谢杭的眼泪也滴落下来,咸咸涩涩地砸在了于北川的伤口上,让那伤口变得愈发的灼痛难当,“那我们再在一起,嗯?” 于北川用力地点头,自从父亲去世后,他第一次像今天这样哭出了声来,他紧紧抱住谢杭,抽噎着发出了心底最最诚实的声音,“不要再忘记我,也不要再离开我了。” 第30章 忠诚 激烈的情绪已经渐渐退去,两个人挤在那张并不宽敞的沙发上,彼此紧拥着,胸前的伤口也紧紧贴在了一起,他们谁都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亲吻,断断续续地,不带情欲。 于北川的脸上还留着泪痕,那双眼睛湿润而幽深,像是装着一片雨后的森林。谢杭贴着他的脸,心想,原来于北川也是会哭的,在他现有的记忆里,从小到大,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到于北川情绪失控的样子,他太擅长于克制,对事对人有着近乎偏执的忍耐,大概也只有像这样将他温和却牢固的外壳彻底击溃,才可以窥见他从不轻易袒露的内心。 两个人抱得太紧,几乎要透不过气来,可谁也舍不得放松自己的手臂,恨不能让彼此的身体融合在一起。于北川先开了口,轻声问道:“阿杭,今晚也别走,好吗?” 谢杭在他怀里点了点头,“嗯,我要吃你做的饭,还要睡你的床。” 于北川又道:“我们在一起之后,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谢杭问:“什么事?” “答应我把你的脾气改一改,好不好?” 谢杭听到这话便脸色一暗,声音硬邦邦道:“怎么改,我改不了。” “可以的,我帮你一起改。”于北川捧着他的脸在他嘴唇上亲了一下,“如果你的腿走不快,我就陪你慢慢走,走不稳了我扶你,走不动了我背你,你记不住的事情,我来帮你记着。以后不要总是那么爱生气了,每天多笑一笑,对周围的人和善一点,多看看事情好的一面,变回以前那个乐观开朗的谢杭,好不好?” 谢杭沉默了一会儿,在于北川怀里闷闷地问道:“你是不是更喜欢以前的我?” 于北川摇头否认了,“不管是什么样的你,我都一样喜欢,只是如果你过得不快乐,我也会难过的。” 谢杭听得心里一阵酸酸暖暖的滋味,又朝于北川的嘴唇亲了过去,算是答应了他。 在这阵温存之后,于北川找来了消炎药和棉签,小心翼翼地给谢杭胸前的伤口都擦上药,他边擦边心疼道:“我算是怕了你了,连对自己都能下手这么狠。” 谢杭忍着疼痛,没好气道:“还不是怪你,谁让你之前没早答应我?” 于北川只得乖乖认错,“好,都怪我。”为了给伤口边缘也擦上药,他又多解了谢杭的几颗扣子,把衣襟几乎全敞开了,于北川的视线在扫过谢杭胸前时,不由在他的乳尖上多停留了一下。 谢杭立刻就发觉了,他有些不自在地绷紧了身体,“你看哪呢。” 答案太显而易见,于北川并不打算回答他,只是笑着问:“不可以看吗?”他贴近了谢杭,在他耳边低声道,“我不光看过,而且还亲过很多次。” 谢杭顿时涨红了脸,于北川被他这副样子勾得又是心痒又是觉得可爱,一只手摸上了他赤裸的上身,轻声问:“那我现在可不可以也亲一下?” 谢杭转开头去,手却摸到了于北川的手,抓着它用力按在了自己的胸前,于北川瞬间屏住了呼吸,不由分说便一把将谢杭从沙发上打横抱起,几步跨进卧室,把他放到了床上,接着自己也倾身压了上去。 真正到了床上时,他的动作却不再急躁了,他把谢杭的上衣脱掉,缓慢地抚摸着他赤裸白皙的身体,力道不轻不重,带着珍爱,像是小孩子终于得到了念想已久的精美蛋糕,要捧着它一点一点地品尝,舍不得太快就吃完。 他低下头含住了谢杭的一边乳尖,用牙齿和舌尖轮流逗弄,谢杭被他弄得又羞又痒,还泛起了一阵酥酥麻麻的感觉,他推也不是,躲也不是,只好抓紧了床单,僵着身体任于北川胡来。折腾了一会儿后,于北川暂时放过了他的乳尖,嘴唇再往下,亲上了他左边第三根肋骨上的一粒小痣,于北川才刚刚用舌头舔到它,谢杭便立刻轻叫了一声,连脖子都涨红了,于北川似乎对他的反应很是满意,带着笑意道:“这里,每次我弄到它你都会受不了。” 接着他又解开谢杭的皮带,将他的裤子也脱了下来,先是外裤,再到他的内裤,虽然他们之前已经有过了无数次的肌肤相亲,可在谢杭如今的记忆里,这还是他第一次在完全清醒的情况下一丝不挂地裸露在于北川面前,他的心脏怦怦直跳,有些紧张,也有些按捺不住的期待。 于北川的吻顺着那粒小痣一路往下,缓慢地舔过了谢杭的肚脐,再移动到他的小腹,留下了一路缱绻的水痕,激起了一次次敏感的颤抖,于北川的嘴唇继续往下,却没有碰到谢杭已经肿胀起来的地方,而是沿着他的右腿一路吻了下去。 于北川吻得很仔细,也很温柔,从谢杭的腿根开始,他的嘴唇顺着他的大腿轻轻游移,经过了凸起的膝盖,徐徐吻至小腿,最后再虔诚地吻上了他的脚背,他俯着身体,像一个骑士在向他的王子表达自己的忠诚,接着他抱住了谢杭的小腿,将他的膝盖抵在自己心口,看着他的眼睛道:“阿杭,以后我绝不会再让你受这样的伤了,一点点都不会,我会保护你的。” 这个承诺很郑重,甚至还带着情愿舍弃生命的重量,让谢杭在感动之余,不禁也揪紧了自己的心,他拉过于北川,让他重新覆在了自己身上,说:“为什么非要是你保护我?我一样也可以保护你。” 于北川庆幸又无奈地笑了出来,无论他的谢杭变成了什么样子,那种不肯在他面前示弱的旧脾气也永远不会变。于北川用力吻住了他,同时解开自己的上衣扣子,松开了皮带,在越来越火热的唇舌交缠中,谢杭也帮着他一起脱掉了他的衣服,两个人终于抛却了所有的阻碍,赤裸地、坦诚地抱在了一起。 每一寸紧密相贴的肌肤都充满了比触碰更深的渴望,于北川伸手拿了床头的一瓶润肤露过来,喘息着道:“家里没有润滑剂,用这个可以吗?” 谢杭点了点头,咬着他的嘴唇道:“要是你家里一直备有那种东西,那我才饶不了你。” 于北川拿他可真是没了办法,于是打算接下来只做不说,倒了些润肤露沾在手上,轻轻地探入了他的身体里。 第31章 交融 比起上一次毫不体贴的情事,这回于北川温柔细致了许多,他一边在谢杭身后小心翼翼地开拓,一边用亲吻来缓解他因为被入侵而产生的不适感。谢杭把自己的腿分开了一些,要张不张的,于北川的手指就在那条紧致的甬道里不停地进进出出,这种感觉既奇怪又羞耻,让他整个人都别扭得不行,他一只手扶在于北川的肩上,一只手抓紧了床单,眉头皱着,嘴唇也闭得紧紧的,于北川连舌头都探不进去,那副样子看起来就好像在视死如归地受着什么刑罚似的。 即使分开了那么久,于北川还是能精准地找到谢杭身体里最敏感的地方,他的手指先是在里面灵巧地搅动、扩张,接着朝那隐秘的一点按了上去,谢杭猛地就仰起了头,轻叫了一声,于北川满意地笑了一下,继续在那个地方时轻时重地按揉,谢杭的喉咙里断断续续地发出轻微的哼声,紧闭的嘴唇也微张开来,于北川便顺势吻了下去,追逐戏弄着他的舌头。 进出的手指渐渐增加到了三根,眼见谢杭的身体已经扩张得差不多,于北川抽出了自己的手指,把谢杭的两腿分开抬起,让那个隐蔽的地方彻底暴露了出来,那里刚刚含过了于北川的手指,没有完全闭合的入口处泛着淋淋的水光,羞涩而诱人,又像是在期待着更粗鲁有力的进入。 于北川再也按捺不住,俯下了身去,扶着自己早就坚硬不已的东西对准了那里,正要挺进时,谢杭却突然躲开了他,于北川一下子插了个空,懵了一瞬,接着又对准了要再插进去,谢杭这回把腿并起了一半,手也抵在于北川的胸口,一副就是不让他得逞的样子。于北川知道谢杭是打算捉弄一下自己,可他本来就已经情热难耐,这时候实在没有心思再跟他闹这么一出。他再次分开了谢杭的腿,谢杭却又躲开他,手也一直把他往后推,于北川越是吃不到就越是馋得厉害,谢杭那扭动的腰臀更是把他全身的欲火都点燃了。 于北川一边想拦住他的手,一边想固定他的腿,顾得了上面顾不了下面,又舍不得对他用强,真是无奈又着急,他粗喘着道:“阿杭,别闹了,让我进去。” 谢杭的抵抗丝毫不见减弱,他声音里带着笑意,报复似的说道:“你不是能忍得很吗,这么这时候又忍不了了?”那狡黠的眼神,挑衅的笑容,简直就和当年一模一样。于北川被他勾得魂都没了,俯下去一口就含住了他的下身,谢杭顿时轻呼出声,于北川含着那里再接再厉地吮吸,一边用湿暖的口腔包裹着它,一边用舌尖在顶端轻轻地逗弄,谢杭一下就被他弄得浑身发软,在身体与心理的双重强烈刺激里呻吟了出来。 于北川趁机让他两腿大开,一个挺身就插进了那早已松软的后穴里,谢杭被他出其不意地攻入,只觉得那个地方胀痛不堪,他又羞又气,一口就咬在了于北川的肩膀上,于北川乖乖地让他咬住,继续挺进的动作却是毫不迟疑。 两个人终于完全地结合在了一起,谢杭抱住于北川的脖子道:“于北川,亲我。” 于北川低下头来吻住他,慢慢地开始挺动身体,谢杭那柔软湿润的内壁紧紧包裹着他,让他每动一下都能感受到无边的极致快感。他的动作由慢变快,一下一下地朝谢杭最敏感的地方用力捣弄,谢杭的身体随着他的力道耸动着,嘴里发出没有规律的喘息声。于北川看到他的下体也已经挺立起来,在二人的动作中淘气地跳动,顶端还在不断往外冒着粘液,于北川一把握住了它,不轻不重地套弄起来。 谢杭被他前后夹击,闭上眼睛就呻吟出来,他的整个小腹都在发热,快感像海浪一样一波又一波地朝他袭来,这时候于北川又去玩弄他的乳珠,一会儿捏着它拉扯,一会儿又用指甲反复搔刮,谢杭本想要躲开,可最后却主动挺起了胸膛去迎合他。于北川知道谢杭的耳朵也十分敏感,于是又咬住他的耳朵,用舌头舔舐他的耳垂和耳廓,谢杭的身子一下就酥了半边,他将四肢都缠到于北川的身上,完全打开了自己的身体。 于北川已经压抑了太久,谢杭就是他这么多年来全身全心唯一的渴望,他在愈发激烈的动作中渐渐失了控,他大力地抽插,凶猛地冲刺,交合之处异常火热,令人脸红耳热的水声在不断回荡,谢杭兴奋得大声叫了出来,脖子和胸口一片粉红,快感太过强烈,强烈到让他几乎承受不住,那些记忆的空白和单恋的空虚,此刻都被不遗余力地狠狠填满了,他的身体很疼,可也正经历着无与伦比的极乐,他们告别了血和泪的锤炼,终于等到了身与心的交融,他们一起穿过了地狱,然后又并肩闯入了天堂。 谢杭红着眼眶,声音被撞得支离破碎,“慢一点,不要了……” 于北川却置若罔闻,将自己的情欲与渴望毫无保留地倾泻在了他身上,谢杭感觉自己整个下身都要麻痹了,连呼吸都开始变得困难,随着于北川的又一次用力撞击,他拔高了声音,拉长了音调,发出了一声忘情的叫喊,大股的精液从下身喷发出来,于北川紧跟着在后一刻也终于释放,紧绷的身体松懈下来,压在了谢杭的身上。 两个人维持着刚才的姿势,谁都没有动,于北川的下身还埋谢杭的身体里,他留恋这温暖湿润的地方,舍不得这么快就从里面抽离。谢杭喘了好一会儿气才恢复过来,他眼睛红红的,眼角还泛着泪水,声音有些低弱,还透着几分委屈,“你操死我了……” 于北川也知道自己刚才有些失控,谢杭这副样子都快让他心疼坏了,他亲着他的嘴唇道歉道:“对不起,以后不这样了。” 谢杭又喘了一会儿,眼睛眨了眨,说出的两个字却是:“不行。” 于北川一愣,噗嗤一下笑了出来,谢杭给他笑得羞窘不堪,红着脸转过了头去。 第32章 温软 空气里粘稠的情欲气息还未散去,两个人紧贴着搂在一起,不时交换几个或深或浅的亲吻,谢杭把自己的半个身子都压在了于北川身上,头枕在他的颈窝,手也牢牢地搂住他的肩膀,也不知道是在霸道地宣誓主权,还是觉得只有这样拥紧他才能够安心。 偷偷摸摸地念想了那么久的人,本以为永远也不可能得到的人,现在终于被他牢牢地锁在怀里了。他甚至有些羡慕当年那个自己,可以跟于北川拥有那么多快乐的回忆和亲密的瞬间,不过虽然他把这些都忘掉了,但让属于他们的故事重新从现在开始,也还不晚。 于北川的手掌搭在谢杭的背后,在他光裸的肌肤上随意地游移,一会儿抚过他的肩胛,一会儿又沿着他的腰线一路滑下,在他挺翘的屁股上轻轻揉捏。 谢杭很迷恋这种肌肤相贴的感觉,这时候又被他摸得舒服,喉咙里若有似无地哼了几声,于北川听得心里绵绵软软的,柔声问道:“刚才疼不疼?” 谢杭埋着脸点了点头,“嗯。” 于北川的手指探到谢杭的臀缝间摸了摸,说:“应该没有伤到,可别再像上回那样事后发烧了。” 谢杭被他摸得身体一颤,又狠瞪他一眼,“你还好意思说上回!” 于北川赶紧亲了亲他的额头,拍着他的后背安抚道:“好了好了,再不说那些不高兴的事了,之前是我的不对,以后全都给你补回来,好不好?” 谢杭听到这话才觉得有些满意了,他又把于北川搂紧了点,安静了一会儿,又说:“于北川,真没看出来,你在床上还是个老手。” 于北川捏了捏他的脸,“再老手也是跟你练出来的。” 谢杭丢开他的手,问:“只有我一个人?” “从来都只有你一个人。” 谢杭没再说话,他的头一直埋着,于北川的脖子紧贴着他的脸,感觉到了他表情的变化,他猜谢杭大概是笑了。 二人一直维持着拥抱的姿势,心中满足而宁静,夕阳从外面照射进来,安安静静地洒在窗前的地板上,窗帘偶尔被风吹动,甜软的气流轻轻划过二人赤裸的皮肤。谢杭突然开了口,说:“你这张床确实太小了。” 于北川抚摸着他的肩膀,说:“那就换张大点的,能让两个人在上面翻来滚去的那种。” 谢杭又说:“窗帘也不好看。” “那就把窗帘也换了。”于北川提议道,“换绿色的好不好?再往后天气就要热起来了,绿色的窗帘刚好可以配夏天。” 谢杭继续挑剔,“这房子这么破旧,也亏你还能在这里住下去。” 于北川叹了口气,说:“这就没办法了,我现在还没有能力给二少爷换新房子。” 谢杭突然翻了个身压到于北川身上,沿着他的小腹一路往下摸,摆出一副风流阔少的口气来,“你要是把二少爷伺候高兴了,二少爷可以给你换新房子。” 于北川摸上他的腿根,笑着问:“还来?我还打算给你做饭去呢,肚子还没饿?” “没有。”话音刚落,谢杭的肚子却正好不给面子地咕噜叫了一声,两个人都是一愣,接着于北川一点没客气地笑出了声来。 谢杭顿时羞愤不已,推推搡搡地就要把于北川往下赶,“滚,做你的饭去!” 于北川衣服都没穿,光着身子就被他赶下了床,他拿过了衣服,边穿边无奈地笑着摇头,“你啊。” 于北川在做饭时,谢杭又走到了厨房门口,这回他仍倚在门框上看着他的背影,不过没有像上次那么忸怩,他看了一会儿后,直接走上前从后面抱住了他。 于北川侧过头,拍了拍他环在自己腰上的手,说:“这里油烟大,去外面等着吧。” 谢杭把头搭在他肩膀上,“不去。” “听话,再有一会儿就好了。” 谢杭把他抱得更紧了些,“不去,外面没有你。” 于北川听到这句话,转过身来就一把将他按在墙上,对着那双嘴唇吻了过去。他啃咬着那柔软的唇舌,怎么都亲不够似的,谢杭被他亲得气喘连连,在亲吻的间隙轻声道:“菜……” 于北川堵住了他的嘴唇,又是一阵铺天盖地的热吻,分开后,他边轻啄他的脸颊边说道:“菜里又没有你。” 最后那些炒糊了的菜,自然还是于北川自己吃掉的。 第二天谢杭回到家时,发现唐朴诚又来了家里。唐朴诚正拉着琴姨没头没脑地闲聊,一见到谢杭进门立刻跟他打了个招呼,他还记得前些日子谢杭异常恶劣古怪的脾气,这时候也不敢太热情,难得安安分分地坐在沙发上朝他傻笑。 谢杭见了他,随口问道:“就你一个人来?” 唐朴诚一脸茫然,“那不然还有谁啊。” “你儿子呢?” 唐朴诚连忙让他打住,“二表哥,你可别乱说,我哪来的儿子。” 谢杭在路过他身边时,用拐杖敲了敲他面前的地毯,“唐多多啊。” 唐朴诚觉得今天的谢杭比之前更反常了,结结巴巴道:“多多它、它栓在家里呢,我晚上回去再遛它。” 谢杭轻笑了一下,“那小畜生还挺可爱的,下回把它也带来玩玩吧。”说完便没再在客厅里停留,一步一停地上了楼。 客厅里又剩下了唐朴诚和琴姨,两个人对视了一下,脸上都有些茫然和不可置信,唐朴诚先开了口:“二表哥这是怎么了?” 琴姨也同样摸不着头脑,“我哪知道,这一晚上没回来,心情突然就好成这样了。” “二表哥最近也太奇怪了吧,情绪一坏一好的,连个缓冲都没有。”唐朴诚凑近了琴姨的耳朵,小声说道,“他是不是有点不正常了,我记得他出了事之后,脑子不是一直都有点问题吗。” 琴姨一巴掌拍在他肩膀上,“别乱说,你脑子才有问题呢!” 第二天,谢杭在缺勤了将近半个月之后,终于又回到了公司里上班。属下们难得过了一阵安生日子,这天早上谢杭一瘸一拐的身影刚一出现,立刻就把人力部的一众员工们吓出了一身冷汗,袁晓敏首当其冲,她手上一抖,一杯刚冲好的热咖啡差点就洒了出来。 谢杭坐到了熟悉的办公桌前,即使被空置了这么久,台面上也仍然一尘不染,东西被收拾得井井有条,谢杭突然发觉,在他看不到的时候,其实他的属下一直都在细致而负责地为他工作着。 他侧过头,正好看到了那将早晨的阳光遮得严严实实的灰色窗帘,这好像是他当初自己选的颜色,他有些记不清了。 袁晓敏战战兢兢地进来向他汇报这段时间的工作,又拿了好些文件来让他签字。今天谢杭的态度并没有她预想中的糟糕,签完字后,她见谢杭没有什么别的指示,正要退出门去,谢杭却叫住了她,“等等。”袁晓敏立刻绷紧了神经,等待他的命令。 谢杭看着那颜色暗沉的窗帘,吩咐道:“这个窗帘不要了,都给我换成新的。” “好的,经理。” “还有,”谢杭又补了一句,袁晓敏清楚地看到了他在说话时脸上轻微的笑意,“就换成绿色的吧,毕竟夏天要到了。” 第33章 至亲 自从上回小莫偷偷拿走谢辛的遗物被发现后,他果真就如自己所说的那样,再没有来过谢家,谢家的园丁换成了一个憨厚的中年人,谢杭去向他打听过关于小莫的事,却听他说小莫已经从这家园林养护公司辞职了。 谢杭从不会把精力放在与自己无关的人身上,以至于小莫虽然已经给谢家工作了好几年,他却至今也叫不上来他的名字,甚至连他的长相都不能立刻回忆起来,谢杭只记得这个人长着很平凡的一张脸,年纪估摸不到三十岁,平时话不多,看起来是个有些沉闷的人。谢杭以前常见到他和谢辛一起在院子里聊天,却从没有注意过这两个人究竟是什么关系。 谢杭还记得当初自己和小莫争夺那个小铁盒的情景,那时候小莫拼了命要把盒子抢过去,像是在护着什么挚爱的宝贝一样。要是换了谢杭自己,除却亲人之外,大概只有于北川的东西能让他这么激动地用尽全力去争夺。推己及人,谢杭也有了一些猜测,也许小莫和谢辛之间并不只是朋友,至少在小莫的眼里,谢辛应该不仅仅只是一个朋友。 谢辛,谢杭在心里默念起这个名字,自己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去世已经快四个月了。虽说血浓于水,可没有哪个人能对自己父亲出轨所生的孩子心无芥蒂,而且谢辛总是一副病怏怏的样子,谢杭从来都不喜欢弱者,再加上他曾经误解过谢辛和于北川之间的关系,因而直到在弄明白当年所有的事情之前,他都没有因为谢辛的死而有过真心的难过。 他从不知道谢辛曾对他怀有过如此真诚的善意,不如说,在那场车祸之后,他那双被怨恨蒙蔽了的眼睛就已经再看不到周围的一切善意。比起从小被宠坏了的谢杭来说,谢辛大概远比他要懂事得多,自从父亲去世后,他更是安分乖巧得不像话,平时连话也不会多说一句,谢杭知道他在这个家里过得不好,却从没有对他付出过身为一个兄长的关怀。 谢辛的存在感一直很薄弱,他走后才不过几个月,这个家里就已经几乎再找不到他留下的痕迹了,谢杭进到他生前住过的房间里,琴姨每周都会进来打扫,因而这里还是一贯的干净整洁,就是比起以前要空荡了许多。床品已经被拿走了,谢杭坐在硬邦邦的床板上,手里握着那张他和于北川的旧照片,轻轻地叹了声气。 他是因为一个巧合才知道了所有的往事,可这个巧合却需要建立在一个必然的事实之上,那就是谢辛的死。也许他注定没有机会跟谢辛做一对相亲相爱的兄弟,这让他觉得遗憾,同时也心怀着歉疚,他能想象出谢辛这些年是生活在怎样的不安和孤独之中,他看起来那么柔弱,简直就像只安静又胆小的兔子,可在于北川的描述中,他又是通透而无惧的,他离世时才不过二十二岁,像他这个年纪的年轻人,明明不该对死亡抱有这样的坦然。 谢杭看着手里的照片,这是于北川当初留给谢辛的,它被谢辛放在他最珍视的东西里藏了起来,属于他的东西本来就不多,虽然这张照片现在转到了谢杭的手里,他也该把它归还给他。 谢杭找了支笔来,在照片的背面写下了一行字:谢谢你,小辛。落款他本来打算写上自己和于北川的名字,可在真正落笔时,他还是用二哥代替了谢杭。 他走到院子里,在当初小莫挖出铁盒的花圃前停了下来,用打火机点燃了照片的一角。在看到那两张笑脸渐渐消失时,谢杭还是觉得有些舍不得,他们再也回不去照片里的岁月,不过幸好已经找回了照片里的恋情,在将来的日子里,这样的合影还可以再有一百张、一千张。 谢杭把照片的灰烬留在了花丛中,起身回到了屋子里。 下午他正要出门时,谢柯叫住他道:“哎,你又出去?” 谢杭回过头,看到谢柯正从楼梯上走下来,他朝他点了点头。 “最近看你好像经常往外跑,怎么,交上朋友了?” 谢杭想了想该怎么回答,最后还是只嗯了一声。 谢柯新婚燕尔,即使蜜月一回来就忙得差点没空喘气,但心情一直都十分愉快,他对谢杭道:“去吧,多出去走走,多交几个朋友,总比整天闷在家里强,对了,我送你的东西你用了没?” 谢杭想起了那对琥珀袖扣,忽然有些心虚,“用了。”用来送人了。谢杭正要继续往外走,谢柯突然几大步走了过来,踢了踢谢杭跟前的地毯,那地毯刚才翻起了一块,他大概是担心谢杭走路时可能会被绊到,因此专门过来替他踢平了。 这个明显为了照顾他腿脚不便的行为,要是在以前,大概又会刺中谢杭过分敏感的神经,但在今天,他却没有再发脾气。他用手里的拐杖敲了敲谢柯的小腿,说:“跑这么快,赶着给我开门?” “那是。”谢柯还真顺手帮他拉开了门,“你就说吧,天底下有几个当哥的像我这么好?” 谢杭头也没回地走出了门去,“有几个我不知道,不过你可能比我好一点。”他失去了一个本可以珍惜的弟弟,但至少仍拥有一个还可以珍惜的哥哥,他错过了来自谢辛的善意,但至少不该再漠视来自至亲的关怀了。 即使嘴上嫌弃得不行,但谢杭还是常常往于北川那个老旧的房子里跑,现在谢杭食髓知味,于北川又如先前答应的那样换了张大床,两个人独处时,谢杭总忍不住想把他拉上床亲热亲热。 这天晚上也不例外,刚吃过了晚饭,于北川正在水池前刷碗,谢杭的手从后面不安分地伸过来,上摸一下,下摸一下,摸着摸着就摸出了火,最后碗也没洗完两个人就滚到了床上。 做完一次时太阳还没落山,谢杭意犹未尽地还要再来,于北川却撑起了身子,抚摸着他的后背道:“阿杭,我们出去转转吧。” 谢杭的声音有些懒懒的,“去哪?” “这附近有个公园,挺漂亮的,晚上可热闹了,我们可以去公园里散散步,骑骑车。” 谢杭仿佛听到了什么可笑的话,“散步就算了,你让我跟你去骑车?”即使说出这话的是于北川,他仍生出了一股被冒犯的怒气,“有病。” 于北川俯下身来,半压在他的背上,从他赤裸的肩膀一路亲上了他的耳朵,在他耳边吐着热气道:“怎么又生气了?不是说好要把脾气改一改的吗?”谢杭被他弄得身子一软,气也消了大半,于北川又亲着他的脸说,“以后每生一次气就要亲我一次,我也不能白当受气包。” 谢杭推开他的脸,问:“那你让我跟你去骑车是什么意思?” 于北川又凑过来,在他脸上再亲了一下,“去了就知道了。” 谢杭心里还有些不乐意,于北川已经拿过他的衣服来要帮他穿上,“二少爷真是身娇肉贵,还得我伺候着穿衣服。” 谢杭穿好了衣服,把两条腿伸到床下,毫不客气道:“伺候我穿鞋。” 于北川笑得无奈,满心满眼却都是甘之如饴,蹲下来帮他穿好了鞋子。 第34章 向北 临出门时,谢杭拿起了摆在客厅里的拐杖,于北川过去把手按在他的右手上,带着点阻止的力道,说:“今天不用它了。” 谢杭甩开他的手,没好气地问道:“那我怎么走路?” 于北川笑着反问他:“从房间里出来时你也没用拐杖,那刚才你是怎么走路的?” 谢杭大声道:“从房间里出来才几步路,去外面能一样吗?我是个瘸子,你不知道吗?” “又生气了。”于北川用手刮了刮他的脸,“刚才说好了的,每生气一次就要亲我一下。” 于北川这话锋一转,谢杭有些没跟上他,刚才的怒气也没跟上来,他只是瞪着于北川,说:“什么乱七八糟的,谁答应你了?” “刚才我提出来的时候你又没反对,那不就是默认了吗。”于北川知道谢杭肯定不会乖乖听话,于是干脆直接把脸凑过去,用自己的脸颊贴住了他的嘴唇,再轻轻一压,就这么主动索要了个亲吻,这才满意道,“好了,第一次就先这样,下回可没这么容易敷衍了。” 谢杭给他弄得心里憋了一股气,可这股气又是甜丝丝、暖烘烘的,叫他又是不服又是想笑,他憋了半天,最后还是硬着声音说了句:“莫名其妙。” 说话之间,于北川已经把谢杭手里的拐杖拿走了,他拉住谢杭的手,笑道:“走吧。” 谢杭下楼虽然不像上楼那么费劲,但速度也总比常人要慢上许多,他要迈两步才能下一个台阶,于北川便扶着他慢慢往下走,幸好于北川只住在四楼,楼层并不算高,但谢杭还是在每次下楼时都要不满地抱怨一番。 “于北川,你就不能住个有电梯的地方?” 于北川点点头,“嗯,等到将来买得起房子的时候,我一定选个有电梯的地方。” 谢杭不屑道:“将来?多久以后的将来?” 于北川认真地给他算,“要是按我之前的收入,不吃不喝五年才可以存够一套房子的首付,不过现在工作没了,明年要是考上博士,往后几年估计也挣不来什么钱了,要说买房子,乐观一点估计的话,大概要等十年以后?” 谢杭不耐烦听他这些小市民的计算,“行了行了,什么时候才能改改你那副穷酸样。” 于北川黯然地叹了口气,“这可怎么办,二少爷嫌我穷酸了。” 谢杭用手挑起他的下巴,脸上难得带了点笑意,说:“你运气不错了,至少遇上了二少爷,还有希望嫁入豪门。” 于北川抓住他的手拿到嘴边亲了一下,也笑了,“那我可要套牢二少爷,灰姑娘总算可以飞上枝头当凤凰了。” 谢杭啐道:“你一个五大三粗的臭男人,也好意思自称灰姑娘?” 于北川佯装惊讶道:“五大三粗?别人可一直都评价我是文质彬彬的。”他凑近了谢杭的耳朵,轻声暧昧地问,“还是你觉得这样不好,嫌我还不够粗?” “滚!”谢杭一把推开他,又气又笑,“你也就能骗骗别人,于北川,我早看出来你是个斯文禽兽了。” 两个人一路笑笑闹闹地下了楼,谢杭今天没带拐杖,走路时颇感觉到有些不自在,右手也空空的,不知该怎么摆才好,于北川便半扶半挽地握住了他的右臂,这个姿势看着很是亲热,但因为谢杭那条不灵便的右腿,这个类似搀扶的姿势放在二人之间也并不显得奇怪。 这好像还是谢杭第一次出门不带拐杖,其实他在走路时并不是真的那么需要它,拐杖的存在多少能让他得到些安全感,但更多的则是一种对自己近乎自虐的提醒——他是个瘸子,这是他至今仍没有痊愈的伤口,他怨恨它一直在疼,却也不肯放过自己让它去好好愈合,对于这道旧伤口,这支拐杖不是药,而是盐,在这几年里一直帮他重复着自暴自弃的自我折磨。 可今天这支拐杖被于北川拿走了,于北川搀着他,就好像他变成了自己的拐杖一样,这感觉其实不坏,至少比起拄着那支冷硬的拐杖——那个身体残疾的象征,依靠着于北川的感觉实在不坏。 于北川住在旧城区,附近这个公园里聚集的都是些最平凡的市井之民,晚饭过后正是这里最热闹的时候,下棋的大爷,跳舞的大妈,遛狗的年轻人,推着婴儿车散步的夫妇,熙熙攘攘,一片和乐。公园里有个不大不小的湖,不少人都爱沿湖散步,也有人绕着湖骑自行车。 公园里有专门租借自行车的地方,于北川花十块钱租了一辆双人自行车,把它推到谢杭面前,招呼道:“阿杭,上来吧。” 谢杭这才明白,原来于北川说的跟他一起骑车是这么个骑法,不是坐在他后座上,也不是让他扶着自己,而是真真正正地跟他同骑一辆车。 于北川拍了拍座椅,问:“你要坐前面还是后面?” 谢杭很多年没有骑过自行车了,他又顾忌着自己的腿,觉得自己怎么也不可能骑好,便说:“后面。” “行,你先上来坐好。”于北川扶着自行车,让谢杭先在后座上坐稳了,接着自己才坐到前座上,他握紧车把,一只脚踩地,一只脚放在踏板上,回头问,“走了?”听见谢杭在后面嗯了一声,于北川用力一踏,车轮转动,自行车缓缓向前而去。 谢杭没使力,二人一车的重量全靠于北川来带动,因此刚起步时车子有些不稳,不过骑出十几米之后便稳当了下来。暮春的晚风吹在二人脸上,于北川在前面问道:“你应该很久都没有骑过自行车了吧?” 这种显而易见的答案和显而易见的原因,谢杭不愿亲口说出来,只是道:“废话。” 于北川在前面又说:“我记得上初中的时候,有一年你过生日,礼物是跟谢伯伯要了辆特别威风的山地车,你一拿到手就跑来跟我炫耀,我脸上装得不在意,其实心里羡慕得不行,一直到现在都还记得那辆车的样子。” 谢杭哼了一声,“我就知道,于北川,你从小就会装。” 于北川笑着没否认,继续道:“那段时间你汽车也不愿坐了,天天非要骑车上学,每次都是故意把车骑得飞快,然后猛地一按刹车,刷地一下停下来,那场面那劲头,太帅了。” “其实你是想说我傻吧?” 于北川没忍住说了实话,“是有点傻。” 谢杭回忆起自己热爱耍酷耍帅的中二年代,自己也觉得有点丢人,于是羞愤地伸手在于北川腰上掐了一下。于北川猝不及防受了他这么一招攻击,自行车顿时就一歪,于北川连忙扶稳车把,求饶道:“是我错了,我不该翻旧账,二少爷手下留情,别弄得两个人一起摔了。” 谢杭切了一声,再不理他。于北川不快不慢地把车往前骑,在齿轮和链条的带动下,后面的两个踏板也与前面的两个保持着同样的转动速度,谢杭的两只脚放在上面,他蹬踩着踏板,而踏板也推动着他,在这辆双人自行车上,他的两条腿流畅地重复着骑行的动作,就和于北川一样,和任何人都一样。他们骑着同一辆车,沿着湖滨,避开行人,迎着柔和的晚风徐徐前行,这时候的他看起来不是个瘸子,甚至连他自己都感觉不到自己是个瘸子。 谢杭觉得自己大概明白于北川的用心了。 这时候于北川突然问道:“前面你想往哪走?” 谢杭望着于北川的后颈,无所谓道:“随你吧,我又看不到路。” 于北川给他描述道:“往左就是继续绕湖,往前会通到公园的小广场,往右的话就是大门的方向了,怎么走?” “那就——”谢杭把身子往前靠了靠,将脸贴到于北川的背上,声音拉得有些长,好像还带着笑意,“一路向北吧。” 第35章 藏娇 入了夏,天气一天比一天热了起来,气温一高人就容易烦躁,袁晓敏记得每年夏天都是谢杭脾气最暴躁的时候,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他都能找茬发火,一众属下应付得苦不堪言,但是今年夏天以来谢杭的脾气不但没有更坏,反而还有越变越好的迹象——反常,太反常了。 但无论如何,能暂时摆脱一下这个阴晴不定的上司总是件好事,这天中午下班前,袁晓敏手里拿着份休假申请,兴奋又忐忑地敲响了谢杭办公室的门。 她一年可以有五天的带薪假期,如果一次性请完五天的假,再拼上前后两个周末,一共就可以有九天的假期,眼下公司里的事务不算繁忙,不少员工都选在这个时候休年假,袁晓敏也打算趁这几天请个假出去玩玩,她知道谢杭虽然脾气不好,但从不会故意刁难人,以往找他批假他都会很爽快就签字同意了,因此今天袁晓敏拿着休假申请来找他时,心里虽然有些惴惴的,但对能请到假倒是颇有信心。 果不其然,谢杭只朝那份申请扫了一眼就下笔签字了,谢杭签完字后把笔一丢,随口问道:“休假打算去哪玩么?” 袁晓敏给他问得心头一跳——吓的,她跟了谢杭快三年了,这还是第一次听到他向自己问起工作之外的事情,谢杭的语气不冷、不讽、不严肃,他问得很随意,就像是平常闲聊时随口扯了个无关紧要的问题,这事要是发生在别人身上再正常不过,就算发生在雷厉风行的谢大少身上袁晓敏也并不觉得奇怪,但要是发生谢杭的身上——事出反常必有妖。 袁晓敏摸不清谢杭的意思,又见他表情平和,语气随意,也不知道是真随和还是暴风雨前的平静,袁晓敏拿过了那份签好字的申请,忐忑地又看了谢杭一眼,小心翼翼答道:“打算跟朋友一块去泰国玩几天。” “泰国?” 袁晓敏话一出口都快后悔死了,因为谢杭明显对她的回答产生了兴趣。 “是要去泰国哪个地方?” 袁晓敏只得手心捏着汗继续答他:“现在的行程是定了曼谷和清迈。” “喔。”谢杭一手撑着脸,一手把玩签字笔,眼睛虽然在看着袁晓敏,但那目光又似乎穿过她投向了其他的地方,“这两个地方我以前也去过。” 袁晓敏给他看得心里发毛,讪笑了两声,“呵呵呵,之前谢董的婚礼不也是在泰国办的吗,普吉岛好地方呀,其实一开始我也想过要去那里玩几天呢。” 谢杭却突然脸色一暗,声音也冷了下来,“普吉岛就算了,没意思。”袁晓敏以为他又要发火,赶紧屏住呼吸缩起脖子迎接劈头盖脸的痛骂,结果痛骂没等到,反而听见了谢杭重新变得平和起来的声音,“对了,你到曼谷以后,有空可以去市中心的四面佛前许个愿,很灵的。” 袁晓敏抬起头,小心而疑惑地看向谢杭,却发现他已经转过了头去,他面朝窗口,不知是在欣赏那颜色清爽的新窗帘,还是在透过玻璃望向远处。袁晓敏顺着他的目光看向窗口,然后又转回到他的脸上,那是一张俊秀的侧脸,还很年轻,那张脸上没有表情,却并不再显得冰冷而淡漠,它朝向阳光,安安静静的,又始终带着不会轻易收起的尖锐。 袁晓敏依然弄不懂这位二少爷,只是忽然觉得他没有以前那么惹人讨厌了。 近来谢杭的脾气在慢慢变好,谢家的每一个人都发现了,而且这段时间他总往外跑,甚至经常会彻夜不归。当被问起来的时候,谢杭只说最近重遇了一个老朋友,常跟这个朋友一起出去,谢杭知道自己的家人并没有完全相信这个解释,也能察觉出他们好奇而欣喜的试探,只是他不愿意再透露更多,至少在时机真正成熟之前,绝不能再让他和于北川的恋情遭遇不测的暴露了。 谢杭不能开车,平时要去什么地方都得靠司机接送,但无论是为了保密还是为了情趣,司机总不该出现在他和于北川之间,而于北川一个光荣的无产阶级,能用的交通工具自然就只有两条腿,因此每次谢杭去找他,或者两个人要一起出门时,打车就成了唯一的出行方式,至于公车和地铁这种弥漫着生人的汗臭的地方,二少爷是绝不愿意屈尊光临的。 这天于北川和谢杭回到他们的母校逛了一圈,于北川边逛边给谢杭讲当年的事情,一点一点帮他找补回那些失去的记忆。从学校出来以后,谢杭拦下了一辆出租车,一上车就报了个于北川没听说过的地方。 “樟林湾?这是什么地方?” 谢杭不答他,也不看他,“去了不就知道了。” 出租车穿行在夕阳和暑气之中,最后在近郊的一个住宅区前停了下来,于北川顿时有了个猜想,只是谢杭一路无话,他便也不再追问。他慢慢跟着谢杭的步子来到一栋住宅楼前,进了电梯,然后看着他在电梯的控制盘上按下了一个数字。 在上行的过程中,于北川终于忍不住笑问:“这里就是二少爷喜欢的有电梯的地方吧?” 谢杭不怀好意地看着他,说:“这里是金屋藏娇的地方。” 于北川脸上笑眯眯的,又问:“藏我还是藏你?” 谢杭拽着他的领口拉近自己,说:“我买来赏给灰姑娘住的,你说是藏我还是藏你?” 于北川环住他的腰,贴着他的脸问道:“可是只有灰姑娘一个人住吗?” 于北川声音低低的,有些魅惑,勾得谢杭心里直发痒,他对着于北川的嘴唇就要亲过去,到达楼层的提示音却在这时候轻轻一响,电梯门打开了。 谢杭拉着于北川往外走,在一户门前停了下来,门上没有钥匙孔,装的是密码锁,谢杭把于北川的手放到输入密码的键盘上,像要给他一个进门前的考验似的,说:“密码是我生日。” 于北川连思考都不必,在键盘上流畅地输入了八位数字,锁打开了,他推开门,和谢杭一起走了进去。谢杭懒得折腾装修的事,又想尽快让于北川搬出那个破旧的老房子,于是便买了套精装房,这房子是买给他的,其实也算是给他们俩的。房子是复式结构,不算很大,室内的装潢显得沉稳而温厚,而所有的窗帘都是绿色的。 就在于北川对着屋内四处打量时,谢杭在他身后说道:“给你的。” 于北川转过身来,他知道这个人嘴上总是从不客气,可他也知道这个人对自己的用心,他抱住了谢杭,说:“谢谢,阿杭。” 谢杭却不满意,“你该说你喜欢。” 于北川紧贴着他,在他耳朵上亲了一下,“嗯,我很喜欢。” 谢杭声音里带着几分得意,“你敢不喜欢?”接着他又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了样东西,把它塞进了于北川的手里,“今天二少爷高兴,除了房子,还赏你这个。” 于北川看清手里的东西,是一把车钥匙。 谢杭脸上微微含笑,那眼里似乎带有于北川曾经熟悉的骄纵,“你爸是我爸的司机,你也要做我的司机。” 于北川一下将他扑倒在沙发上,“好,你说什么都好。” 第36章 鼓舞 这天谢杭要出门时,洪静芸突然叫出了他,“阿杭,又出去?” 谢杭握着门把的手顿了顿,没有回过头,只是嗯了一声。 洪静芸走过来,帮他整理没有翻好的领子,问:“又是跟你那个老朋友一起吗?” 谢杭握紧了手里的拐杖,答道:“是。” 洪静芸笑了一下,又说:“最近你好像在外面买了房子,还买了辆新车?去哪都不让小林开车接送你了。” 谢杭的脸色顿时冷了下来,“妈,你查我?” “怎么这么说话呢。”洪静芸并不生气,只是继续轻描淡写地微笑道,“买车买房的钱毕竟不是小数,你的银行卡又关联了我的账户,你平常开销不大,突然看到有这么一笔支出,我总要过问一下的。” 只是洪静芸没有告诉他,他的银行账户是在当年那件事之后才被她控制住的,不光是金钱的收支,他的其他一切动向也都被她监视着,早几年监视得最为严密,现在倒还好了一些。前不久她发现谢杭的账户里突然支出了一笔不小的资金,仔细一查才知道他是在外面买了车和房子,虽然她之前一直没在谢杭面前提起过,但她其实早已经连新房的地址和车牌号都查到了。 只要谢杭乐意,洪静芸并不介意他会花多少钱、花钱干什么,只是联系起近来谢杭突然变好的脾气和经常性的彻夜不归,他会另买车房的疑问就有了一个十分明显的答案——他看来是真的恋爱了。 这是件好事,谢杭在将自己封闭了几年之后,终于找到了可以打开心扉的人,他这两个月来的改变洪静芸都看在了眼里,作为一个母亲,她由衷地觉得欣慰。 只是她要弄清楚跟谢杭交往的人到底是谁,不能是个来路不明的女人,更不能又是一个男人。她查到谢杭所买的车和房子都登记在他自己名下,至于住在那套房子里的另一个人,目前倒是还没有任何信息。 自从知道了当年的事后,谢杭心里难免对洪静芸产生了些芥蒂,他知道没有谁的父母能轻易接受自己孩子的同性恋情,也明白洪静芸当初所作所为的良苦用心,可他就算能做到理解,也很难做到不埋怨,这回洪静芸的打探让他有了种隐私被侵犯的怒气和慌张,他克制着自己,说:“妈,我的事情我不希望你管太多。” 洪静芸还是温和道:“我知道,你们现在都大了,做什么都不愿意长辈多干涉,我也只是关心一下。你哥哥现在结婚了,他们夫妻俩早晚要出去自己住的,你也在外面另买了房子,指不定哪天就搬走了,这家里总归是要剩下我一个人的,我也不拦你们,但是我还不能问一问了?” 洪静芸没有一句重话,却说得谢杭心里生出了几分过意不去,他也放平和了声音,说:“我没打算要搬出去。” 洪静芸似乎满意了,也不再耽误他出门,笑道:“好了,出去吧,有空就带你那个朋友到家里来坐坐,嗯?” 谢杭打开门,只是敷衍了一句,“再说吧。” 今天谢杭和于北川要去的地方是墓园,这一天是六月二十六日,谢辛的生日。于北川提起来时谢杭才发现,原来他竟然连谢辛的生日是哪一天都不知道。墓园在半山腰上,谢杭走上去花了好一番功夫,今天他出门时还是带了拐杖,只是现在它被留在了车里,好几年的习惯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改掉的,但只要于北川他和一起出门,就总会温柔又强硬地不准他带拐杖。 谢杭上一次来到这里时还是飘雨的冬天,转眼就已经到了盛夏时节,今天谢辛该满二十三岁了,可他永远都只能停留在照片里的那副少年样貌,再不能长大,也永不会变老。 在二人来到这里的时候,谢辛的墓前已经放着一束新鲜的山茶花,花是鲜艳的大红色,怎么看都跟墓园清冷肃穆的氛围不相宜。于北川蹲下来,发现墓碑上谢辛的照片已经被擦拭过了,谢杭在他身后不满道:“搞什么,谁扫墓会带这种花来?” 于北川原本也觉得疑惑,但他突然记起了在谢辛葬礼上小莫说过的话,顿时心里便有了答案,“是小莫拿来的,一定是他了,他说过小辛喜欢红山茶,打算要在小辛生日时送给他的。”于北川欣慰地笑了笑,“看来他们真的是很好的朋友。” 谢杭想起了那个面目模糊的园丁,还有他拼命争夺那个铁盒时的样子,说:“大概不仅仅是朋友。” “嗯?”于北川没明白,转回头来看向他。 谢杭没有再说下去,而是想起了另一件事情,“对了,那张照片我还给谢辛了。” 于北川想了想,问:“你把它烧了?” “嗯,你心疼?” 于北川笑着摇了摇头,“应该的,那本来就是小辛的东西。” 两个人站在谢辛的墓碑前,十指相扣,一起看着照片里那张还带着几分稚气的温和笑脸,心中满怀怜惜和感激,他们之所以能够再次牵起彼此的手,也许正是多得了谢辛冥冥之中的祝福。 最近天气多雨,道路有些湿滑,下山时,谢杭见四周没什么人,便停下来扯着于北川的衣摆道:“我走不动了。” 于北川也停下了脚步,说:“那先休息一会儿吧。” 谢杭不满地啧了一声,“你之前不是这样说的。” 于北川有些疑惑,“我之前说什么了?” “你说我走不稳了你扶我,走不动了你背我。” 原来是这么回事,于北川顿时明白了谢杭心里的那点小心思,不由笑道:“对,都怪我,把这都给忘了。”他在谢杭身前弯下了腰,“上来吧。” 谢杭一点不客气地爬到了于北川的背上,把他给压得结结实实的,手臂绕过他的脖子揽紧了,然后心满意足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赶马似的说了声:“驾。” 于北川哭笑不得,托着他的两条腿道:“我这二少爷真是越来越难伺候了,现在就把我当马骑,将来可怎么办?” 本来只是一句玩笑的话,谢杭却听得心都沉了下来,他安静了一会儿,问:“于北川,将来你会不会不要我?” 于北川立刻就否认了,“怎么会,我一辈子都愿意这样背着你。” 谢杭趴在他的背上,在轻微的颠簸中收紧了自己的手臂,明明很不愿意承认,却还是咬牙说了出来,“我从小就比不过你,现在又成了这个样子,你这样的人,凭什么偏偏来伺候我?现在说得好听,如果一直像这样背着我,到头来也只会觉得是负担吧。” 于北川听得一阵心疼,他明明知道谢杭一直都因为身体的缘故而心怀自卑,可他却疏忽了这种自卑让他产生的不安全感。于北川看着前路,说:“我不会一直背着你的,因为我知道你不会甘心一直让我背着你,也有能力不让我再继续背着你。” 谢杭没想到他会这么回答自己,好奇而安静地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阿杭,你为什么会说自己从小就比不过我呢,我除了上学时的成绩稍微比你好一些,明明什么都不如你。”于北川把背上的人又往上驮了驮,认认真真地迈着步子,“你聪明,自信,帅气,一直都是人群里最耀眼的那个。你生在一个这么富裕的家庭里,父母哥哥都宠你爱你,你可以随心所欲地去做任何想做的事,偏偏还能比绝大多数人都做得更好。可我和你不一样,我没有那么聪明,也没有那么幸运,我拼尽了全力,也只不过能在读书考试上比你优秀一点点。你总是对我不服气,可我才是那个从小羡慕你的人。” 谢杭第一次听于北川说起这些心里话,轻声道:“这样吗……我一直都不知道。” 于北川笑道:“你知道的,只是后来忘记了。”他继续说道,“你现在虽然腿不太方便,记忆力也不如以前,可是你拥有的其他东西,不还是一样牢牢地握在手里吗?只要你愿意,你可以比绝大多数人都走得更快,因为走在这条路上,并不只是依靠人的两条腿。”于北川说完停顿了一会儿,侧过脸看着他,“如果你决定再像以前那样勇敢地往前走,我就算再辛苦,也会努力跟上你的步子,和你并肩走在一起的。” 谢杭抱着于北川的脖子,心中充盈着温暖的振奋,“我明白了,谢谢你,于北川。”两个人脸贴着脸,谢杭的眼睛里甚至有了些微微的湿润。 两人安静地前行了一会儿,谢杭问:“以前你有没有也像这样背过我?” “当然有,我记得有一次我背你的时候,你趁机从领口往我衣服里倒冰可乐,当时我吓了一跳,背着你差点就摔了,结果惹了你不高兴,被你揪着好一顿捶。” “这样你都不生气?” 于北川的语气平常而理所当然,“习惯了啊,我的脾气都是被你磨出来的,从小就是。” 谢杭听得有些心疼,可又冒出了些甜蜜的得意,他在于北川的侧脸上亲了一下,说:“放我下来。” 到山下还有一段距离,于北川不禁问:“怎么了?” “不要你背我了,我自己走。” 第37章 再去 两个人刚回到他们的新家里,于北川第一件事就是去给他养的那几盆植物浇水,这几盆小花小草都是从旧房子里带过来的,于北川养着也有挺长时间了。之前他一个人生活时多少有些孤单,便想着在家里养点东西添几分生气,他爱干净,不愿家里养些小猫小狗之类爱掉毛的宠物,于是最后便抱了几盆植物回来,他每天对着它们浇浇水,偶尔还对它们说说话,时间一长倒也养出了些感情。 谢杭趴着沙发靠背,下巴垫在两只胳膊上,表情有些不满,可看着于北川的两只眼睛却是一眨不眨的,他道:“一进门就先去折腾你那几棵破草,对我倒是没见有这么殷勤。” 于北川回过头来,有些好笑道:“既然当初把它们买了回来,当然就得好好照料,你总不至于连几棵破草的醋都要吃吧。” 谢杭哼道:“当初你跟那个园丁没少交流心得吧,老见到你们在院子里亲亲热热的。” “我跟他亲热?”于北川回想了一下,觉得自己还是被谢杭给冤枉了,他走到沙发边,低下头看着他笑道,“说,你到底在二楼偷偷看我多久了?” 谢杭转开头去,说:“也没有很久。” 于北川不依不饶地追问:“那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谢杭没答他,他又俯下身去,贴着他的脸问,“是从我刚回国的时候吗?我去看小辛的时候老在医院碰到你,是不是也是你故意的?” 谢杭一把推开他的脸,重重地嗯了一声。 于北川又贴了过来,笑得心都软了,“原来你这么早就又喜欢上我了。” 谢杭像是不想让他太得意似的,看也不看他一眼,说:“本来很讨厌你的,可是又忍不住喜欢你,所以就更讨厌你了。” 于北川有些哭笑不得地点了点头,说:“原来是这样,那当初你对我说的那些刻薄话,是不是也都可以当做表白来听了?” 谢杭转回头来瞪他,“你还真好意思!” 于北川面不改色地看着他,“又生气了?那亲我吧。” 谢杭都快被他这副理所当然的语气给气笑了,他当然不可能乖乖听话,凑过去在于北川嘴唇上就是一咬,于北川猝不及防嘴上一痛,嘶了一声,无奈道:“你看你连亲人都不会,还是得我来教你。”说着捧起谢杭的脸就亲了下去,缠着他的唇舌好一阵厮磨,最后谢杭还是被他给亲得没了脾气,整个人都软和了下来。 “对了。”谢杭突然想起了件事,“今天我妈问起我在外面买车和房子的事了,我觉得她早就猜到我在外面有了情人。” 谢杭的话一下就冲淡了空气中的旖旎,于北川本来还温柔带笑的表情也不由得冷却了一些,问:“太太还有没有问起别的?” “没有,不过我妈的话,就算她不问,应该也已经把这里的地址都查到了吧。” 于北川苦笑似的抿了抿嘴,“确实是太太会做的事。” 两个人都想起了当年洪静芸的阻挠,还有她亲手为他们筹划的分别,气氛忽然就不再轻松起来,谢杭把于北川拉到旁边,让他在沙发扶手上坐下来,说:“我妈迟早要知道的,我们的事总不可能一辈子都瞒着她。” 于北川低头看着他们交握的手,明明谢杭说的不是什么令人高兴的事,可他的话却让于北川有了种欢喜而心安的感觉,谢杭这么自然而然地就说出了一辈子,这么理所当然地就认定了他的一生只会有他一个人。 于北川搂上谢杭的肩膀,让他靠着自己,用轻松的语气扫去刚才的那点沉重,“嗯,说不定又跟上回一样,一点点蛛丝马迹就让她发现我们的事了。如果太太又把你关起来,我就骑上白马去救你,怎么样?” 谢杭推开他,笑骂:“滚吧,你明明是灰姑娘。” 两个人玩笑了一会儿,担忧的心情都消散了一些,可因为长久的自暴自弃和先前的几次经历,谢杭无论是对于自己还是对于他们之间的感情,都没有足够的信心,他看着于北川,表情凝重道:“要是真到了那一天,于北川,你不能再丢下我了。” 于北川自责地搂紧了他,用自己结实的怀抱向他保证,“不会的,一定再也不会了。” 谢杭突然问道:“对了,当初我们私奔要去的地方是哪里?” 于北川有些奇怪,“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来?” 谢杭显然早就有了想法,说:“当初没去成的地方,我们现在再去一次吧。” 谢杭已经打定了主意,于北川也只得乖乖地配合他,当初他们没有赶上的那趟航班,要飞去的地方是邻省的一个海滨城市,之所以把这里选为他们私奔的第一站,除了这里有迷人的海滨风光外,也因为这里是于北川母亲的故乡。 谢杭上班自由得很,于北川现在又是个无业游民,两个人说走就走,当即就定好了明天下午的机票,连起飞的时间都和当年那趟航班几乎一样。于北川和谢杭商量了一下旅途中会用到的东西,专门列了个清单把该买的物品和数量都一一列了出来,晚饭后,两个人便一起到附近的超市为明天的出行采买东西。 到了超市后,于北川一掏口袋,皱眉道:“糟了,清单忘了拿出来了。” 谢杭差点又要发火,“你怎么不干脆把脑袋也忘在家里算了?” 于北川抱歉道:“最近记性不太好,总有点丢三落四的。清单没带,那些东西只能凭印象买了。” 谢杭想要去翻他的口袋,“出门前我明明看到你放进口袋里了,是不是你没仔细找?” 于北川挡住了他的手,说:“真没带。你别这么摸我,公共场合,给人看了不好。” 谢杭啧了一声,没好气地甩了他一个眼色,“还不让摸了。” 还好清单上列的东西于北川大多都还记得,他推着辆推车,两个人一排排货架地寻找他们需要的东西。逛了半个小时,于北川点了点推车里的物品,总觉得还有什么被落下了,他说道:“我记得单子上列了有十几样东西,现在才不到十样,还有什么东西我们没买的?” 谢杭往推车里扫了一眼,沉着脸道:“你都想不起来,我更想不起来了。” 于北川有些愁眉苦脸的,“我也记不住了,阿杭,你帮我想想吧。”他努力回忆着晚饭时他们讨论过的内容,“我记得你说过要买个飞机上用的东西,晕机药?不对,你不晕机的,好像说是睡觉用的,是什么来着……” 谢杭想了起来,“眼罩?” 于北川顿时脑袋上灯泡一亮,“对,眼罩。” 两个人去拿了眼罩,于北川又说:“我记得还有个什么东西,我说要买你还不屑的。” 谢杭看他一副冥思苦想的样子,自己也按着他的提示回想了一下,“防晒霜是吧,你老说去海边得擦这个。” 于北川恍然大悟,“对,就是防晒霜了。” 拿完了防晒霜,两个人又去找了创可贴、湿纸巾、洗漱袋之类的东西,这些都是谢杭凭着自己的记忆力努力回忆起来的,于北川几乎什么都没想起,却总是不多不少地、恰到好处地给予他一些提示。 最后排队结账时,于北川从收银台旁边的货架上顺手拿了几盒安全套,小声对谢杭说:“家里的套子也快用完了,今天刚好顺便买几盒。” 谢杭斜眼看他,却有些想笑,“这个你倒记得清楚。” 于北川笑着道:“最近我记性是不太好,还好今天你能记得清单上要买的东西,不然明天估计又得再跑一趟超市了。” 谢杭心里有些发酸,也有种轻微的欣慰,他从没想过自己那糟糕的记忆力居然也能派上用场,又或者他的记忆力其实也没有那么糟糕。 这天晚上回到家后,于北川在换衣服时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张便签纸,他把它悄悄地撕碎了,丢进了垃圾桶里。 第38章 出游(一) 第二天下午,于北川和谢杭准时到达了机场,因为天气的原因,好些航班都被延误了,候机大厅里满是滞留的旅客,大厅里已经没了座位,两个人不得不站着等在登机口前。 谢杭免不了又发起了脾气,可惜这里是公共场合,于北川总不能又让谢杭亲他,于是只得好声好气地哄了他一阵。谢杭的脾气平和下来之后,于北川眼见登机时间还遥遥无期,便提出要去前面的星巴克给二人买点东西喝。 谢杭百无聊赖地等在原地,转过头看着外面的停机坪发呆,这时候他突然听见了一个稚嫩的声音,“哥哥。” 谢杭起初没有在意,那个声音便又响了起来,“白衣服的哥哥。” 谢杭今天就穿一件白色的T恤,他觉得这个声音可能是在叫他,便低下了头去,看见旁边座位上一个蘑菇头的小女孩正朝他眨眼睛,那小女孩大约五六岁的样子,一双长睫毛扑闪扑闪的,她见谢杭终于发现了自己,不由咧嘴一笑,又叫了他一声,“哥哥。” 谢杭有些不满,别人都希望能被小孩子叫得年轻一些,可他却不肯吃亏似的纠正道:“叫叔叔。” 小女孩犹豫了一下,还是听话地叫了一声:“叔叔。” 谢杭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等着她再开口,打算瞧瞧这个孩子究竟叫他要做些什么。小女孩短腿一蹬,从座位上跳了下来,抬起手拉住谢杭的衣摆说道:“叔叔你坐。” 谢杭两手抱在胸前,问她:“为什么让我坐?” 小女孩童言无忌,一脸天真地说道:“叔叔是残疾人,老师说要主动给老弱病残让座。” 这句话顿时刺中了谢杭最大的禁忌,他几乎一瞬间就暴怒起来,他抓住那小女孩的手腕,已经极力在压抑自己的怒火,咬牙切齿道:“你少管闲事,我用不着你的好心。” 小女孩的手腕被他抓疼了,收也收不回来,又有些被他凶狠的眼神给吓到了,她本来只是想做件好事,谁知谢杭非但不领情,还摆出了这副吓人的态度,她满心都是委屈,眼睛一红,快要哭了出来。 这时候于北川的声音从后面响了起来,“哪里来的小朋友?好可爱。”他手里拿着两杯星冰乐,递了一杯给谢杭,“专门买了抹茶的给你,拿着吧。” 谢杭的右手仍抓着那小女孩的手腕,没有立刻接过来,于北川便把杯子递到了他右手旁边,再催他,“拿着。” 谢杭总算渐渐放松了力道,松开小女孩的手腕,接过了那杯冷饮。 于北川又弯下腰来对那小女孩微笑道:“怎么眉头都皱起来了,小朋友刚才在跟哥哥玩什么呢?” 于北川说话和和气气的,看着很是温柔可靠的样子,那小女孩被他安抚了下来,有些委屈道:“我只是想给他让座。” 于北川立刻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他表扬似的摸了摸她的头,说:“好懂事,真是太谢谢你了。不过这位哥哥才站了一会儿,还没觉得累,不需要你给他让座,你可以把座位让给更需要的人。” “好吧。”小女孩点了点头,偷偷看了谢杭一眼,又凑到于北川耳边悄悄说道,“不是哥哥,他说是叔叔。” 于北川忍俊不禁,也悄悄对她说道:“他还没长大呢,像个小孩子似的,哪里是叔叔。” 小女孩听着也捂嘴笑了起来,谢杭在旁边看着这一大一小开开心心地说悄悄话,恶狠狠地喝了几大口饮料,朝着那空出来的座位就一屁股坐了下去,于北川和那小女孩都有些惊讶地看向他,谢杭扬起脸道:“我现在累了。” 于北川转过脸对小女孩说:“怎么办,现在你没有座位了。” 小女孩却因为自己一开始的好意得到了接纳,笑得更加开心起来,说:“没关系,我让给这个哥哥了。” “是叔叔。”谢杭再一次纠正了她。 小女孩的妈妈刚才在打电话,这时候挂了电话才留意到事情的经过,她倒是很乐意看到自己的女儿愿意把座位分享给别人,最后母女俩合坐一个座位,小女孩被妈妈抱坐在了自己的腿上。 谢杭的火气也消了下去,他向来痛恨自己被归入到老弱病残的范畴,可毫无疑问的,他的身体确实有一些残障。人们常常会因为他的身体而做出一些照顾、一些优待,他们自以为体贴,却总是怀着太过明显的同情,这种善意也许是发自内心,也许只是为了得到一些道德上的优越与满足,可无论出于何种原因,这种将试图将残疾人与普通人区别对待的善意,其实并不总是令他们得到温暖的关怀,它甚至会是残酷的,像是一种对他们身体残疾的刻意提醒,可惜人们总是很少能明白,对残疾人最大的尊重,就是不把他们当成残疾人。 而谢杭则是这些人里过分骄傲也过分敏感的一个,外来的善意经过他那扭曲的自尊心放大后,常常会面目全非地带上了羞辱的意味,可看着那小女孩因为自己坐了她的位置而笑逐颜开的样子,谢杭觉得自己或许也可以变得温和一些,不要那么尖刻,不要那么偏激。面对着车祸的这些后遗症,他几乎再没有过一天快乐的日子,可现在想起来,这种不快乐也许正是因为他始终不肯接受别人的关爱,也从不爱自己。 谢杭喝着手里的冷饮,叫了那小女孩一声,“哎。”小女孩转过脸来看他,他说道,“谢了。”小女孩有些腼腆地笑了起来,谢杭又伸出手去揉了揉她的头发,“像朵蘑菇似的。” 作为答谢和安慰,于北川已经把自己那杯冷饮给了那女孩,这时候他正安分地站在谢杭旁边,谢杭问他:“你要不要也坐一下?” 于北川弯腰在他耳边小声问:“也像她们那样,我抱着你坐吗?” 谢杭头一转,“你站着吧。” 等两个人到达目的地C市时,天都已经黑了。C市是个旅游城市,虽然名气不算大,但现在正是一年中的旅游旺季,前来这里观光度假的游客还是相当不少。 于北川小时候跟着父亲到C市探望过他的外公外婆,不过自从两位老人过世后,他就再没有来过这里了。他对C市的记忆已经很模糊,这座城市在这些年里也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这里对他而言几乎是完全陌生的,不过也正因为置身于陌生的环境里,他和谢杭都觉得格外的轻松自由,甚至在人前也不忌讳表现得比平时更亲密一些。 到酒店安顿下来后,两个人都已经觉得疲惫,在酒店里吃过晚饭后便没有再出去。谢杭养尊处优惯了,这回出门前预订的也是最好的海景房,从他们住的地方到海边不过几步路的距离。第二天起床后,谢杭便有些迫不及待地要拉着于北川去海边。 于北川往窗外看了看,虽然还是早上,但外面的阳光已经十分炽烈,海边的紫外线又特别强,他便说道:“防晒霜先擦一擦,不要晒伤了。” 当初在普吉岛时他也这么提醒过谢杭,谢杭对这种东西一向不以为意,不耐烦道:“不要,麻烦死了。” 于北川却不理会他的抗议,把防晒霜挤了一些在手上,说:“那我帮你擦好了。” 谢杭手一甩就坐在了床边,任于北川帮他折腾。于北川先是用防晒霜把他的两条手臂都仔细涂了一层,然后再擦上他裸露出来的脖颈。防晒霜是乳液的质地,涂在皮肤上一片滑腻,于北川涂抹的力道不重,到后来更是变得越来越轻揉,越来越缓慢,两个人都在这近似于抚摸的动作里感觉到了些异样。于北川不由自主地把手深入谢杭的领口,摸上了他那因为呼吸加重而不断起伏的胸膛。 谢杭的皮肤都被激起了敏感的颗粒,两个人的脸贴得很近,呼吸都洒在了对方脸上,谢杭轻声问:“这里也要擦?” 于北川的手继续往下游移,捏住了他的一粒乳头揉弄,含着他的下唇说:“嗯,连这里都要。” 谢杭轻喘一声,两手抱上于北川的脖子,咬住了他的嘴唇,拉着他一起躺倒在床上。盛夏的阳光穿过落地窗照了进来,房间里回荡着暧昧的水声和肉体拍打的声音,还夹杂着断断续续的呻吟,于北川挺动着身体,咬着谢杭的耳朵说:“叫这么大声,隔壁要听见了。” 谢杭不满地把腿夹得更紧了些,喘息着道:“你有闲心……啊……扯这些……嗯哈……就不能……再卖力一点……”这一句话还没说完,猛地就中断在了突然变得激烈起来的动作里。 偃旗息鼓后,于北川搂着谢杭问:“不去海边了?” 谢杭被折腾得筋疲力尽,翻了个身仰躺在床上,懒懒散散地说道:“我再睡会儿。” 第39章 出游(二) 和许多名气不大的旅游城市一样,C市有着漂亮的官方宣传和不怎么名副其实的风景,这里最大的卖点就是它的海洋风光,可于北川和谢杭本身就来自一个海滨城市,这里普普通通的海景对他们来说实在没有太大的吸引力。 不过谢杭之所以会突然起意要来这里,也不是真为了观光旅游,倒更像是专门走一次当初没有走成的路。那次精心计划却最终没有成功的私奔,正是发生在五年前的这个时候,如果没有当初那起惨烈的车祸,他们早在五年前就吹过了这里潮湿的海风。 C市不大,也不算繁华,不过这里街道干净,生活节奏缓慢,美食花样繁多,倒是个十分适合休闲放松的地方。于北川和谢杭每天睡到自然醒,然后磨磨蹭蹭地出门闲逛一圈,逛遍了当地各个好玩的地方,特色美食也都尝了个遍,于北川还试图凭着幼年的记忆去寻找外公外婆的旧居,可惜最后只是一无所获。 在C市的最后一天,两个人再一次去了海边。下午三四点还是太阳正烈的时候,谢杭因为腿不方便游泳,又嫌天气有些热,便一直躺在树荫下的躺椅上乘凉,懒懒散散地喝着椰子汁,于北川下海游了几圈,这时候刚从水里出来,他甩了甩湿漉漉的头发,朝谢杭这边走了过来。 谢杭已经喝掉了大半个椰子里的汁水,可这时候看到于北川浑身只穿着一条泳裤朝自己走来,他倒觉得自己有些越喝越渴了。于北川身形高挑,平时穿上衣服时显得笔直修长,脱了衣服才会露出那结实漂亮又不会夸张的肌肉,当然,这些谢杭早就知道了,他还知道这个身体摸起来有着怎样迷人的触感,更知道它是多么充满了男性的生机勃勃。 于北川迈动着两条笔直的长腿,随意地用手理了理额前的湿发,行走中身上的水珠在阳光下耀眼地跳动,让他整个人看起来都仿佛金光闪闪的,在谢杭的眼中尤为如此,谢杭又喝了一大口椰子汁,满意地欣赏着那迎面而来的诱人美色。 他是我的,谢杭咬着吸管,心里有些得意地想道。 不过还没等到美色投怀送抱,一个黄色的沙滩球突然滚到了于北川的脚边,于北川停下脚步,弯下腰把球捡了起来,接着一个年轻姑娘小跑着来到他身边,接过了他手里的沙滩球。 可那姑娘拿了球后没有立刻回去,而是又跟于北川多说了几句话,于北川一如既往露出了温和的微笑。 能不能不要老是这么爱招惹别人?谢杭一下子坐起身来,隔着墨镜瞪向那边,不满地丢了椰子。 那边的两个人也不知到底说了些什么,只见那姑娘越说越开心,满脸笑意,不仅没有要回去的意思,反而又把沙滩球往于北川的手里塞,看起来似乎是要拉他过去和他们一起打球的样子。 故意的,绝对是故意的,刚才那个球肯定是有预谋地扔向于北川的!谢杭咬牙切齿地摘掉墨镜,大声朝那边喊道:“于北川!”于北川听见声音,把目光转向了这边,谢杭愤愤地又喊,“于北川,你给我过来!” 于北川谢绝了那姑娘,快步朝谢杭走了过来,他见谢杭脸色又有点不对劲,便笑着弯下腰来问他:“二少爷,又怎么了?” 谢杭把毛巾甩到他头上,用惩罚般的力道给擦他头发,“于北川,你就不能安分一点吗,在我眼皮底下都要跟别人勾勾搭搭?” 于北川无辜道:“我哪里跟别人勾勾搭搭了?” “还没有!那个女人就是故意扔球跟你搭讪的,你看不出来吗?”谢杭越想越生气,怒道,“她手都快摸到你胸口了!” 于北川憋不住想笑,可还是忍住了,只抓了谢杭的手贴上自己的胸口,问:“这样吗?” 掌心传来紧实宽厚的触感,谢杭的怒气总算消散了一些,他在于北川的胸前按了一下,宣誓主权似的说道:“只有我能摸。” 于北川点头应和道:“是,那你的呢?” “我什么?”谢杭还没反应过来,于北川突然就一把掀起了他的衣服往上拉,谢杭的脸被掀起的衣服挡住了,有些无措地问道:“喂,你干什么?”他今天穿的是件宽松的T恤,这时候于北川又去抬他的手,接着再用力往上一扯,轻易就将他的T恤脱了下来。 谢杭猝不及防就成了半裸,气道:“衣服还我!” 于北川却不遂他的愿,他站起来退后了几步,手里拎着那件衣服,笑眯眯地说道:“你自己来抢啊。” 谢杭习惯了于北川对他百依百顺的样子,这还是第一次看到他捉弄自己,于北川脸上的笑容还带着那么点看好戏的味道,谢杭一瞬间气火上头,从躺椅上跳起来就要去追他。 于北川倒退着走了几步,见谢杭真追了上来,便赶紧拎着衣服小跑起来,谢杭眼见差点就揪住了于北川的胳膊,这一下又被他甩开了,谢杭气不过,又快步跟了上去,嘴里喊道:“衣服还我,听见了没有!” 于北川回过头来朝他说道:“抢得到就还给你,抢不到我就扔进海里去。” 谢杭都快被他气笑了,斥道:“幼稚!”可他也同样幼稚地被挑衅到了,非要追上于北川抢回自己的衣服不可。他赤脚踩在沙滩上,拖着一条残疾的腿,他的步子迈不了多大,也不可能有多快,而于北川总在比他伸手能够得着的距离再远一点点的地方,靠得近却抓不着,引得谢杭继续不服气地往前追。 于北川突然快步往前跑了十几米,将二人拉开了一段距离,他跑到了被海浪冲刷的湿沙滩上,停下来伸长了那只拎着衣服的手,作势要把衣服丢进海里,他朝谢杭喊道:“我要扔海里啦。” 谢杭一瘸一拐地追上去,艰难地迈步,却奋力地向前,“于北川,你死定了!” 于北川继续不快不慢地往后退,他看着谢杭一步步朝自己奔来,脸上是欣慰而鼓励的笑容,他朝谢杭喊道:“阿杭,快!” 在谢杭颠簸的视线里,于北川正和他越来越靠近,他像是在等他,同时又引着他继续往前。谢杭竭力地追赶着于北川,以一种他原以为用自己的腿不可能达到的速度,不是为了抢回自己的衣服,也不是因为被捉弄的怒气,他告诉自己快一点,再快一点,他要往前,为了——为了什么呢?是这阳光的热度,还是那昨日的骄矜,又或者是为了能和心爱的人并肩站在一起? 热烈的阳光洒在谢杭赤裸的皮肤上,令他的身体充盈着久违的振奋和勇气,和于北川的距离在一点一点缩短,在离于北川不到五米时,谢杭看到他朝自己敞开了双臂。 谢杭依靠他那条残疾的右腿,以一种不太漂亮的姿势,几乎是奔跑般地来到于北川面前,用力地扑进了他的怀里,他抱住于北川的脖子,于北川似乎比他更要激动,紧紧抱着他在原地转了一圈,谢杭觉得自己好像飞起来了一样,就像是天空里翱翔的海鸥那般的自由和恣意。 把谢杭放下后,于北川仍用力紧抱着他,紧得像是在护着什么令他骄傲的宝贝,“阿杭,你跑起来了。” 还来不及煽情,旁边有人朝他们吹起了口哨,两个人在周围好奇或不怀好意的目光中都有些发窘,不太自在地松开了怀抱。谢杭回过头去,看到了自己在沙滩上留下的那串一深一浅的脚印,他这一路走得很艰难,往后也将这样艰难地走下去,只是这条路上已经不会再只有他一个人了。 谢杭拉住于北川的手,将自己的手指插入他的指间,说:“我们回去吧。” 于北川也回握住他,微笑着点了点头,“嗯。” 第40章 目击 这次临时决定的旅行终于告一段落,第二天中午,于北川和谢杭一起坐上了返程的航班。两个人本来就处在热恋期,这一个多星期的出游更是让两人的感情加剧升温,再加上之前在人生地不熟的C市肆无忌惮惯了,谢杭在机场里也想要去拉于北川的手,于北川多少还顾忌着些,劝道:“这里是公共场合呢,你也不希望在这给认识的人看见了吧?”谢杭虽然心有不满,但想起上一次他们恋情被曝光的后果,他还是乖乖把手收了回来。 出发之前他们把车留在了机场的停车场里,拿完行李后,于北川便先去把车开过来,而谢杭则等在航站楼门口守着二人的行李。机场一整天都很繁忙,航站楼门口也不断有旅客在进进出出,谢杭耐性不好,等了没一会儿便有些烦躁起来。 这时候不远处有一双眼睛注意到了谢杭,那人距离谢杭有些远,起先还不太确定自己看到的人究竟是不是他,直到一辆银色的英菲尼迪在他面前停下来,那人看到他一瘸一拐地上了车,这才确定自己看到的人就是谢杭。 接着从车里下来个男人把行李都塞进了后箱,那个男人他也很眼熟,他记得他名叫于北川,几个月前他还专门为了讨好谢杭而让他丢了工作。 谢杭应该非常讨厌于北川才对,可这两个人怎么会一起出现在这里,还上了同一辆车,看起来关系十分融洽的样子? 王青钟觉得有些疑惑,不由自主地就盯着那辆车走了过去。他才刚靠近,那辆银色的轿车就开动了,他从自己的角度正好可以透过玻璃看到前排的两个人,他被自己看到的画面惊得浑身一震,脚步立刻就停在了原地。 “好了,现在不生气了吧?”在谢杭的嘴唇离开后,于北川笑着问道。 谢杭的脾气已经软了下来,懒洋洋地嗯了一声。 而王青钟盯着那辆轿车绝尘而去,一言不发,面色阴冷,身边的女伴挽着他的胳膊摇了摇,撒娇道:“你看谁呢?再不进去可要赶不上飞机了。” “操!”王青钟用力甩开女伴,恶狠狠地骂了一声。 那女人被吓了一跳,接着又娇滴滴地去缠他,“怎么了嘛,突然就生气了。” 王青钟刚才分明看见了谢杭主动去亲于北川的脸 ,他原本以为谢杭是真的厌恶于北川,可是搞什么,他们之间居然是这种关系?当初他在厕所隔间外听见谢杭对于北川的那些咒骂,难道是情侣间的吵架闹别扭?他还巴巴的上赶着去献殷勤,以为把于北川整一顿就能讨得谢杭的欢心,可结果呢,惹得谢杭大发脾气不说,是不是还间接给他们创造了和好的机会? 王青钟咬牙切齿道:“老子费尽心思讨好你,结果他妈反而给你们增加夫妻情趣了是吧?” 他身边那女人一头雾水,问:“什么嘛,你说谁呀?” 王青钟黑着一张脸,没理她,又恨恨地骂了一句:“妈的。” 他是喜欢谢杭,可他也喜欢其他很多人,谢杭不过只是其中之一而已,就算由始至终都得不到他,他也未必会觉得如何难过,他发火并非是因为吃醋,他觉得憋屈,太憋屈了,自己的一片殷勤到头来居然给别人做了嫁衣,他绝不会承认当初是自己在自作多情,只觉得自己从头到尾被那两个人给耍了个透。 王青钟知道谢杭是什么身份,要是为了这种事情跟谢家闹不愉快,那太不值当,但就这么看着那两个人比翼双 飞,他又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旁边的女人又去拉他,嗔怪道:“好啦,气什么也不知道,不是说好要开开心心陪我去玩的吗?” 王青钟又往汽车开走的方向看了一眼,愤恨地回过头拉着女伴一起进了航站楼。今天这个事情,他记下了。 谢杭回到家时,是温蕾给他开的门,温蕾一见到他就感叹:“哇,你晒黑了。”温蕾本来就是个活泼外向的姑娘,她年纪比谢杭还要小一些,之前她顾忌着谢杭阴沉古怪的性格,跟他相处时多少有些拘束,最近她见谢杭脾气温和了不少,在他面前是越发的没有忌惮了。 谢杭也发现了自己肤色的变化,看来那防晒霜也不见得是真有用的,他不以为意道:“这样不是更好看了么。” 温蕾又打量了他一下,只见他的肤色褪去了原本的苍白,整个人看起来健康而有朝气,确实比以前精神爽朗了不少,她点点头道:“还真是,男人嘛,皮肤太白看着跟小白脸似的,也不好看。” 谢杭眉目一挑,问:“你说我之前像小白脸?” “没有,哪能呢,一点都不像。”温蕾笑嘻嘻地躲开了,说,“你刚回来也挺累的,要不要先回房间休息一下,还是先吃点东西?”她转头又朝屋里喊道,“琴姨,阿杭回来啦。” 离晚饭还有一段时间,琴姨张罗着要先给谢杭弄点吃的,谢杭摆手拒绝了,自己先把行李拿回了房间里。谢杭这回出门给家里的每一个人都带了礼物,这还是当初于北川给他提的建议,晚饭时他把礼物一一分给了大家,看着家人们因为这些并不算贵重的礼物而惊喜不已时,谢杭一边觉得有些开心,一边也有些难言的愧疚。他明白,他们之所以会有这种超出预期的欣喜,到底还是因为他在这些年里总是表现得过于刻薄和冷漠,不过从今往后,他再不会允许自己用自己的痛苦去刺伤别人了。 休息了一晚上,第二天谢杭便回到了公司里。跟以往混日子似的上班不同,谢杭开始对工作投入了前所未有的热情和精力,他这股突然出现的认真劲让下属们好一阵不适应,这位二少爷虽然脾气好转了些,可在工作上吹毛求疵的态度却又叫人有些吃不消了。 谢杭的记忆力还是不好,而他的记事本密密麻麻的比以前写得更满了些。于北川联系上了大学时的教授,依照教授给出的大纲开始按计划复习考试。之前谢杭总三天两头的去找他,现在谢杭忙了起来,两个人相处的时间不得不减少了一些,可感情却是愈发的稳固坚实了。 洪静芸和谢柯都乐于看到谢杭变得乐观而努力起来,同时也都对他身后那位促成这种改变的“老朋友”心怀好奇,每当被问起时,谢杭一如既往地搪塞了过去,他知道自己和于北川的关系大概瞒不了太久,只是这一天终究还是比他们想象中的更早到来了。 第41章 曝光 谢氏一直热衷于参与慈善事业,八月时,某时尚杂志联合某基金会策划了一场慈善晚宴,谢柯与洪静芸都在受邀嘉宾之列。 谢柯整天忙得要死,自然抽不出时间参加这种活动,洪静芸是个要面子的人,难免觉得有些不满,晚饭时,她对谢柯道:“别的女宾出席这种场合都有男伴陪着,我一个人去怎么好?你爸爸还在的时候,要是我让他陪我去,他也不会不去的。” 谢柯吞了嘴里的东西,有些为难道:“那天晚上我是真没空,不然让阿杭陪你去?他人长得好,去那种地方抛头露面比我合适。” 听见话头落在了自己身上,谢杭抬起头来,“我?就我这副样子?” 大家当然知道他所谓的这副样子指的是什么,谢柯却还是故意把话扯到了另一边,“这副样子你还不满意?你还嫌自己长得不够好看啊?” 洪静芸听着也笑了起来,说:“阿杭,要不然那天你和我一起去吧。” 温蕾也在旁边应声起哄,“去吧去吧,也让外面的人见识见识,我们家还有个深藏不露的老二呢。” 洪静芸知道谢杭向来都有意识地避开这类人多热闹的场合,不过他最近性情变好了很多,也许对出席这种场合也不再那么抗拒了,而且既然谢杭已经决心要在事业上有所建树,那么洪静芸自然要尽力扶持这个小儿子,这回母子二人一起参加慈善晚宴,也是向外界介绍这个谢家二少爷,顺便为他拓展人脉的好机会。 谢杭权衡了一会儿,算是答应了,“我无所谓,你们决定吧。” 一周后,谢杭和洪静芸一同出席了这回的慈善晚宴。谢杭之前从没有参加过这种活动,入场前难免觉得紧张,在于北川的要求下,他平时已经很少用到拐杖了,可今天出门时他还是特意又带了它,否则两手空空的总觉得没有安全感。 嘉宾们入场时要站在写满赞助商名字的广告牌前让媒体拍照,谢杭毕竟还是没有站在聚光灯下让人瞩目的自信,在等候入场时,他紧紧握着手里的拐杖,关节都因为捏得太紧而泛起了白色。洪静芸发现了谢杭的紧张不安,她拍了拍他的手,温声道:“放轻松点,没什么大不了的,像平时那样走过去就好了,再给记者拍几张照,说不定那边的明星照出来都没你好看呢。” 谢杭深吸了一口气,点了点头,洪静芸又笑道:“等会儿记得笑一笑,别板着个脸。” 谢杭抿起嘴,做出了个微笑的表情,“知道了。” 终于轮到了谢杭和洪静芸入场,谢杭一步步慢慢走过去,在放肆的闪光灯里感到有些头晕目眩,他很想松一松自己的领带,只觉得脖子快要被勒得喘不过气了。谢杭一直厌恶甚至惧怕在众人面前展示自己身体的残疾,可今天他第一次主动站在了聚光灯下,虽然他还不是那么底气十足,甚至有些强撑的味道,可他还是尽力在镜头前露出了自己的笑容。 好不容易入了座,谢杭终于稍稍舒了口气。今晚的重头戏是慈善拍卖,拍卖筹得的资金全部用于捐助山区失学儿童,人人都知道拍卖的东西基本上物不低价,不过为了博个好名声,顺便在人前赚点面子,还是不少人都愿意当这个冤大头。 洪静芸为了让谢杭今天能多得到些关注,授意他高价拍下了两件东西,一幅新锐画家的画作和一块某影帝佩戴多年的名表。拍卖结束后,接下来便是宾客们自由交流的时间,今天到场的不仅有商界巨富,也不乏演艺圈名流,各位周旋应酬,或拉拢攀附,或虚与委蛇,不外如是。 洪静芸领着谢杭认识了不少人,多是些有头有脸的人物,谢杭其实没有什么应酬的经验,应付了几轮下来渐渐有些觉得腻烦,便先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休息。 刚坐下没一会儿便有人主动来跟他打招呼,谢杭听他介绍才知道,原来这还是个在国内小有名气的新晋导演,那导演见谢杭刚才在竞拍时出手阔绰,以前又没听说过这号人物,便想过来跟他套套近乎。 那导演给谢杭面前的空杯子倒上了红酒,又举着自己的酒杯说:“久仰谢公子大名,今天可算有机会见到本人了,谢公子给我个面子,咱们把这一杯干了。” 谢杭在心里嗤之以鼻,这人在今天之前估计连自己的名字都没听说过,可张口就是一句久仰,谢杭对这种睁眼说瞎话似的客套很是反感,但还是礼貌性地站起来跟他碰了碰杯。 那导演继续恭维道:“谢公子人中龙凤,您这副长相放娱乐圈里那也是一等一的,不瞒您说,我下部戏的男一号还没着落呢,我看谢公子就合适,干脆您来演得了。” 谢杭只想赶紧打发他离开,简洁利落地回绝道:“我不会演戏。” 那导演张嘴就扯,“这有什么,演戏就讲究个天分,我在这一行里见得多了,我看谢公子应该就挺有天分的。” 谢杭的语气已经十分冷淡,“我不合适。” “合不合适得试过才知道……” 这时候洪静芸在不远处叫了谢杭一声,“阿杭。”谢杭转过头去,见洪静芸朝他摆了摆手,“过来跟这位宋老板打个招呼。” 谢杭刚好有了借口脱身,他放下酒杯,拿起拐杖,说:“不好意思,先失陪了。” 那导演原本还在滔滔不绝地拉谢杭去演电影,这时候看到了谢杭手里的拐杖,又注意到他迈腿的姿势有些怪异,眼睛里立刻出现了难掩的惊讶,话没说完就生生住了口,接着又觉得自己这反应实在太不礼貌,于是不尴不尬地笑了笑,连声说:“没事,没事。” 又是一个对自己的残疾面露惊讶的人,谢杭今晚的心情一下就被这导演弄得十分糟糕,在应付完那位姓宋的老板后,他低声对洪静芸说道:“妈,我想先走了。” 洪静芸体谅他第一次参加这种活动,没多想便答应了,“好,早点回去休息吧,我让小林送你。” 谢杭却拒绝道:“不用,我自己走,今晚我不回家了。”在心情不好的时候,他格外想见到于北川。 洪静芸心里了然,笑了笑,说:“去吧,路上注意安全。” 谢杭刚刚走出大厅,一个年轻人便朝洪静芸走了过来,那人西装革履,看起来颇有几分道貌岸然,却始终难掩一脸的油滑之气。 王青钟举着酒杯来到洪静芸面前,一笑起来便更显油腻,“等了一晚上,总算有机会来跟谢夫人打个招呼了。” 洪静芸认得王青钟,只是她向来听说王家生意不干净,一直避免跟他们有生意上的直接往来,不过这时候表面的客气当然还是要做足,她跟王青钟碰了碰杯,笑道:“哪里的话,我看是今晚这里的美女太多,你们年轻人看花了眼睛,都懒得来跟我种阿姨辈的说句话呢。” 王青钟立刻赔笑否认,“哎呦,谢夫人说这种话可真是错怪我了,其实我是避着谢杭呢,他一看见我就烦,我哪还敢在你们眼前乱晃啊,还不是看他走了才敢过来跟您打个招呼。” 洪静芸听出他话里对谢杭的暗刺,心中已经有了几分不高兴,但还是微笑道:“都是我们做父母的没教好,阿杭长这么大还是不太懂事,不过他心是不坏的,往后还得指望你们多担待着点。” “我知道的,我也是看谢杭心眼好才想跟他交个朋友,可惜他总是不给我面子,不过就我目前发现,他好像也没给过谁面子。” 洪静芸道:“阿杭的脾气是该改改了,他要是再对你不客气,我回去帮你说他。” 王青钟轻轻晃着手里的酒杯,又道:“不过我记得我好像也见过能让谢杭另眼相待的人,好几次都遇到他们两个在一起,估计关系不错,那人还挺高挺帅的,名字好像是叫于北川吧?”王青钟一眼就发现洪静芸的脸色冷了下来,他喝了一口杯里的酒,优哉游哉地继续说道,“要说他们俩的关系,那可真是够亲热的,上个月我在机场居然看到他们直接嘴对嘴的就亲上了,按理说不该啊,毕竟两个男的呢,不过也不好说,要是兄弟俩玩得开,开玩笑亲这么几次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见洪静芸脸色阴沉的没有开口,王青钟笑着朝她点头告辞道:“谢夫人,我那边朋友还等着我呢,就先失陪了。” 第42章 冲撞 谢杭刚打了电话让于北川过来接他,他本来打算在酒店门口等于北川来,但想想还是觉得这里人多耳杂,万一被认识的人看到他上了于北川的车始终不太好,于是便想要往前走到下一个路口去。 刚走出没几步,手机铃声突然响了起来,谢杭掏出手机一看,发现是洪静芸的来电,他接通了电话,“喂,妈。” 洪静芸的声音前所未有的沉冷,带着不容违抗的威严,“你现在马上跟我回家,今晚哪也不许去。” 谢杭有些莫名其妙,这才一转眼的功夫,洪静芸怎么突然就变了个态度,他问:“出什么事了?” 洪静芸站在露台上,高高地俯视着谢杭的背影,“我看到你了,你站在那别动,我现在就下去。”说完便挂断了电话。 谢杭听洪静芸语气不对,以为真出了什么事情,便打算告诉于北川让他不必过来了,可接连打了好几个电话过去他都没有接,谢杭记起来,当初他非常严厉地要求过于北川开车时绝对不准接电话,而现在于北川估计正开着车,谢杭刚打算发条信息给他,这时候一辆黑色的汽车缓缓停在了他的身边。 洪静芸放下车窗,简洁地命令道:“上车。” 谢杭打开车门坐了进去,觉得气氛实在不对劲,问:“妈,到底怎么了?” 洪静芸没有回答,只是咄咄逼人地反问:“如果我不叫你回家,今天晚上你是打算去哪里?” 洪静云的态度让谢杭有些闷火,他回道:“我早就不是小孩子了,去哪里还得跟你一一汇报吗?” 洪静芸毫不理会谢杭的争辩,向他抛出了一个突兀的问题,“你们从什么时候重新开始的?” 谢杭顿时一怔,心里忽然出现了一个最糟糕的猜想,洪静芸没有放过他这一瞬间的惊慌,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厉声质问道:“我问你,你们从什么时候重新开始的?” 不到最后一刻谢杭还是不肯承认,“你说什么,我不懂。” 洪静芸步步紧逼地追问:“是不是之前在普吉岛的时候?还是更早之前?” 谢杭浑身绷紧,避开了洪静芸的目光,问:“谁告诉你的?” “你不用管这些!”洪静芸突然抬高了声音,“你早就想起来了?那些事情你全都想起来了对不对?” 谢杭终于坦白道:“我什么都没想起来,但是我什么都已经知道了!” 洪静芸顿时激动起来,“知道了你还跟他混在一起?是他把你害成了这个样子!当时你差点就死了你知不知道?” 谢杭大声否认:“不是他害的!” “不是他?你以为你从他嘴里听到的都是真话吗?”洪静云认定于北川又欺骗了谢杭,“他有没有告诉你那场车祸是怎么发生的?那时候是他在不停给你打电话……” “我知道!这些我全都知道!”谢杭激动地打断了她,“错的不是他,是我不该在开车的时候接电话,出了那种事情我怪不了别人!” 洪静芸呆住了,她根本想不到谢杭居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他差点就被那场车祸夺去了生命,后来又被车祸留下的后遗症折磨得性情大变,直到今天也不能释怀,可他在知道了真相后,居然这么轻易就谅解了于北川,那个于北川到底给她的儿子灌了什么迷魂药,让他连这样的仇怨都可以不再计较? 车里陷入了突然之间的安静,这时候谢杭的手机响了起来,于北川刚到了酒店门口,终于有空给他回电话了。电话铃一声声地重复着,谢杭看到了手机屏幕上的名字,终于还是按下了接听键。 “于北川,我今晚有事先回家了,你也回去吧。” 谢杭还没听到于北川说话,手机突然就被洪静芸一把拿了过去,洪静芸对着电话厉声道:“于北川,你究竟怎样才肯放过我儿子?你把他……” “妈,你别说了!”谢杭用力夺回自己的手机,后背重重砸在了座椅的靠背上,瘫倒了一般,“你别再说了。” 前排的司机刚才没听明白这母子俩的争吵,依然沉默本分地开着车。母子二人各怀心事,谁都没有再说一句话。 谢杭坐得离洪静芸很远,身体几乎贴着车门,他看着窗外不断后退的街景,眼睛却一直没有焦点。他在脑子里猜想着洪静云为了拆散他们会用到的方法,有了上回私奔的事,这一次洪静云只会更加严密地看守他,或者她会改从于北川的身上下手,要欺压于北川那样毫无背景的年轻人再容易不过了,面对洪静云的这些施压,就算他谢杭不肯妥协,可于北川真的也能做到不放弃吗?他终究还是没有那么坚定的信心。 事情突然之间就变得糟糕透了,如果说上回他们的恋情曝光是因为自己留下了蛛丝马迹,可这一次又是怎么回事?只这么十分钟洪静云就知道了所有事情,没有任何预兆。 谢杭忽然开了口,问:“妈,到底是谁告诉你的。” 洪静云的声音很平静,听起来甚至平静得带着冰冷,“这个已经不重要了。” 这几天谢柯出差在外,温蕾也一同陪他出了门,家里唯一剩下的琴姨也快要休息了。回到家后,谢杭径自走向了自己的房间,可他上楼梯很慢,洪静芸已经先一步进到了他的房间里,在谢杭也走进来后,她重重关上了门,抱着双臂站在门边。 谢杭把拐杖放好,坐在床上开始解自己的领带,他没有什么好说的,只等着洪静芸先开口。 “跟他分开。”洪静芸不浪费一个字,语气没有商量的余地。 谢杭解开西装外套的扣子,头也没有抬,冷冷道:“不可能。” 洪静芸根本不在意他的反抗,说:“这个由不得你来决定。” 谢杭抬起头来看她,“你是不是又要把我关在家里?” 洪静芸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是不是又要跟他私奔?” 谢杭把脱下来的外套狠狠甩在了床上,“如果你逼我的话。” 洪静芸克制着道:“你怎么任性胡来我都可以顺着你,但是跟一个男人在一起绝对不行。听我的话,趁早跟他断了,我是在为了你好。” 谢杭反驳道:“妈,这几年我从来没有过得像现在这么快乐过,你口口声声为了我好,可你就非要连这一点好不容易才有的快乐也从我身边赶走吗?” 洪静芸反问他:“你有没有想过,这种事让别人知道了会怎么议论你,怎么议论我们家?” 谢杭大声道:“我不在乎!你要是嫌我丢你的脸,就当没有我这个儿子好了!” 洪静芸顿时怒极,她没想到于北川还是有这个本事抢走她的儿子,没想到谢杭在五年之后还是说出了一样的话来,她也抬高了声音说道:“阿杭,你别天真了,你以为他真的有那么喜欢你?你以为他跟你在一起的目的就那么单纯吗?你知道他带着你私奔,知道他在你开车时不停给你打电话,那你知不知道当时你所有的钱都被转进了他的银行账户里?他把你哄得死心塌地的,让你甘愿掏心掏肺地对他,可他真正的目的你想过吗?” “什么?”谢杭大脑顿时一翁,可是立刻又反应过来,“不会,他不是为了钱才跟我在一起的,他不是那种人,他对我的那些用心是装不出来的。” 洪静芸冷笑道:“装不出来?为了钱什么装不出来?阿杭,你还年轻,有些事情你没经历过是不会明白的。听我的话,不要再乖乖被他欺骗了。” 谢杭仍不相信,可心里还是悄悄涌出了一阵害怕,“我不信!你怎么知道他是在骗我?” “我怎么知道?我当然知道!”洪静芸气红了眼睛,压抑着浑身的颤抖,“你爸爸,他就那样的人!” 第43章 母子 谢杭蓦然睁大了眼睛,怔了好一会儿才问道:“我爸他怎么了?” 洪静芸第一次把当年的事情告诉了谢杭,“当年你爸爸在我面前装得不知道有多深情,我年轻不懂事,听了几句甜言蜜语就被他哄骗过去了,非闹着要嫁给他。那时候他刚从军队退伍,一穷二白,你外公外婆根本不同意我们两个在一起,后来是因为我已经怀上了你哥哥,他们才不得不答应我们的婚事。我嫁给你爸爸后,他靠着我们洪家的资金和人脉,在短短几年里就达到了别人一辈子也达不到的成就。可他倒好,自己有了钱有了势,一转头就背着我跟他以前的女人勾搭到一起,还生出了个孩子来!”洪静芸现在说起这些来仍然气愤得无法克制,“他一开始还不承认,一直到我把拍到的照片甩出来才急急忙忙跟我认错。你知道他是怎么跟我说的吗,他说他忘不了那个女人,可你以为他又真的有多爱她吗?他当年就是因为那个女人有心脏病会拖累他才跟她分手的!他千方百计地哄我跟他结婚也只是为了钱势而已,他谁也不爱,他爱的人只有他自己!” 谢杭呆住了,当年他像所有的小男孩一样崇拜过自己的父亲,谢泰明讲义气、才能出众,行事中带着军人的利落果断,对自己的几个儿子虽然严格却也疼爱有加。虽然谢杭也曾经因为谢辛的突然出现而对谢泰明有过怨气,可除了这件事之外,谢泰明作为一个父亲没有半点失职,他在谢杭的心里仍然是伟岸的。 可今天谢杭却第一次知道,原来他从小崇拜的父亲还有过这么自私无耻的一面,而且他的自私无耻直接伤害到的人就是自己的母亲。 谢杭一下子受不了这样的冲击,摇着头道:“我不信,爸爸怎么会是这样的人?” 洪静芸道:“不信?当初我也不想相信。那时候你爸爸害怕我跟他离婚,担心洪家会打压他,在我面前发誓要痛改前非,可过了没多久又被我抓到他们两个在一起。后来他想送他们母子俩出国,偷偷准备移民材料时被我发现了,他居然把之前悔过的话又对我说了一遍!我年轻的时候是傻,可他真以为自己能骗我一辈子吗?” 回想起当年父母的相敬如宾,家庭的美满融洽,这些居然都只是表面的假象,谢杭根本接受不了这样的事实,问道:“既然这样,那你为什么不跟爸爸离婚?” “我为什么要离婚,为什么要成全他们两个人?”洪静芸激动地大声说道,“离了婚后他拿着一半的家产去跟那个女人比翼双 飞,那这些年里我成了什么?他功成名就的垫脚石吗?” 洪静芸似乎是要把掩饰了那么多年的怨恨统统发泄出来,继续道:“后来那个女人死了,是我让你爸爸把他们的儿子接来家里,谢辛就是他的把柄,我要让他天天看着谢辛在这个家里受委屈,让他记得自己都做过些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洪静芸说到这里冷笑了一下,“你爸爸可心疼谢辛了,不过再心疼也得忌惮着我,那孩子天生就是根病秧子,跟他妈妈一样短命,这就是报应,报应啊!” 一下子知道了这么多隐情,谢杭的脑子尽是乱哄哄的一片,他想起了自己唯一的弟弟,那个在冥冥之中促成他和于北川复合的人,喃喃着道:“谢辛……” 洪静芸紧接着便继续说到谢杭和于北川的事,“阿杭,你以为于北川对你又有多少真心?你今天给他买了车和房子,明天他就会跟你要更多,他们那种出身的人,心机比你所想象的要深得多了,你把自己整颗心都掏给他,可他只不过把你当成提款机,当成饭票,当成他往上爬的垫脚石罢了!” 她记得自己第一次在门外听到谢杭跟于北川打电话时,谢杭就曾经表示过用自己的钱供养于北川的意愿。后来两个人私奔不成,于北川在洪静芸的威慑下坦白了他们的计划,同时还交出了一张新办的银行卡,那里面装着谢杭从小到大的所有积蓄。洪静芸是个商人,商人面对一切跟金钱扯上关系的事情都免不了变得谨慎和多疑,再加上她自己当年的经历,她几乎立刻就认定了于北川跟谢泰明是同一类人,她甚至毫不怀疑,如果谢杭是个女孩子,于北川一定会不择手段地让谢杭跟他奉子成婚。 于北川从小就跟着谢家的几个小少爷一起长大,洪静芸知道,这种见识过富裕生活却又出身低微的人,往往会比别人更渴望真正进入到上层社会,而谢杭正是被他利用来实现自己目的的工具。 当初她送于北川出国读书,除开为了让他跟谢杭分开,其实也带着些施舍般的羞辱意味,既然他想要前程,那她就给他前程,用出国深造的机会一次性买断他和谢杭的感情,它也就值这么多而已。 可她实在没想到,于北川居然又对谢杭下了手,但凡他还剩下半点廉耻和良心,也不会在把谢杭害成这个样子之后还来重新招惹他。 可谢杭从来没有往这个方向想过,一次都没有,他和于北川相处的点滴都能让他确认到对方的感情,那些真心的付出无法作伪,当初流过的眼泪也无法作伪,可他还是有些心慌,那些不够坚定的信心还不足以带给他充分的底气,他急红了脸,反驳道:“不是的!他跟爸爸不一样,他爱我!” 洪静芸走过去按住他的肩膀,道:“阿杭,清醒一点吧,不要再傻了!看你哥哥多聪明,找了一个温蕾那样的姑娘,哪怕骄纵一点,任性一点,可到底是个单纯善良的人,而且能给谢家带来实实在在的利益。听话,跟于北川分开,他只不过是在利用你罢了,两个男人能谈什么爱情?你们连婚都结不了,将来等他拿够了东西,或者遇到了更加有利可图的人,一脚就会把你踢开,难道你要等到被他伤害了才会醒悟吗?” 谢杭拉开洪静芸的手想要站起身来,可又被她使劲按了下去,他两腿用力不平衡,身体一歪,又跌坐在了床上,他赌气吼道:“就算他是为了钱我也爱他,就算他不要我了我还是爱他!” 洪静芸怒其不争,终于失去了所有的耐心,一个耳光就扇在了他脸上,“你看看你这几年成了什么样子!腿坏了,脑袋也不好了,整天阴阳怪气,自己不开心就折磨别人,去公司里就是混日子,连你哥哥的十分之一都比不上!是于北川把你整个人都毁了,你不但不恨他,还说什么爱他,你知道什么是爱?这种没脸没皮是非不分就是爱吗?” 洪静芸嘴里的每一句都是谢杭最害怕听到的话,每一句都像利刃一般狠狠扎进他的心里,那些暂时离开的自卑、暴戾、痛苦,所有的负面情绪都如洪水般汹涌地爆发出来,他抱着头,带着哭腔大声道:“我知道我没有用!我都成了这个样子,已经是个废人了,他肯要我就已经很好了,我什么都做不好,谁都比不上……我……我只想跟他在一起。” 洪静芸慌忙想要去抱住安抚他,却被谢杭推开了去,那些话她一说出来就后悔了,她知道自己一时的口不择言对谢杭造成的伤害有多大,她看着谢杭这副痛苦崩溃的样子,自己的眼泪也快掉下来了,她一叠声地向他道歉:“阿杭,对不起,妈妈一时气糊涂了才会这样说,你别往心里去。你怎么会是废人呢,今天在晚宴上你不知道多风光,人人都在看你,夸你……阿杭,对不起,对不起。” 谢杭把自己蜷成了一团,把脸埋在自己的膝盖上,畏寒似的有些瑟瑟发抖,哽咽着道:“我跟他在一起后才过得有了点样子,你说你是为了我好,可是你为什么看不得我好?” 这样的谢杭让洪静芸想起了当初车祸后他躺在病床上满身是伤的样子,她的心都要碎了,她刚想再开口说点什么,突然听见敲门声响了起来。 琴姨刚才就来到门外了,只是她听见房间里母子二人正吵得厉害,也没敢敲门打扰他们。两个人刚才的对话都被琴姨一字不漏地听到了,她就这么偶然知道了这个家里一些不得了的事情,她有些不知所措,这时候听见里面的声音消停了点,她才惴惴不安地敲了门。 洪静芸平静下声音,问:“什么事?” 琴姨在外面说道:“北川突然来了,说是要见太太。” 第44章 安慰 谢杭一听到琴姨的话就立刻抬起了头来,还不等洪静芸反应,他已经先一步跌跌撞撞地往门外走去,嘴里大声叫道:“于北川!于北川!” 于北川正等在客厅里,原先他还拘谨地坐在沙发上,可眼见琴姨上去了那么久都没有下来,又隐约听见楼上传来谢杭和洪静芸的争吵声,他实在是再也坐不住,起身来到楼梯旁,正犹豫着是不是要上去,突然便听见了谢杭在叫自己的名字。谢杭好像在绝望地嘶喊一样,好像拼了命要见他,好像连最后的一点力气也用尽了。 于北川立刻慌了神,再也顾不得其他,匆忙几步跨上了楼梯,才来到二楼的楼梯口,刚从房间里冲出来的谢杭便重重扎进了他怀里。 谢杭牢牢地抱住于北川的后背,像一个溺水者在抱着救命的木板,他把脸埋在于北川的颈间,在那里留下了一片灼烫的湿意,他抽噎着叫他:“于北川……” 于北川也抱紧了他,谢杭的每一滴眼泪都让他心如刀绞,他安抚地亲在他太阳穴上,低声说道:“我这不是来了吗,别担心,有我在呢。” 他猜得到谢杭和洪静芸之间会有激烈的冲突,却没想到谢杭最后会崩溃成这副样子,平时他连让谢杭皱一下眉头都舍不得,可今天竟看到有人这样伤他的心,即使那个人是洪静芸,他也十分怒不可遏,他对洪静芸说道:“太太,您有火可以冲着我发,阿杭没有做错过什么,而且他本来情绪就容易不稳定,您偏还要这样刺激他,您怎么忍心?” 洪静芸这时候也顾不上计较于北川不客气的质问,一心只想着安抚谢杭,心急道:“别扯这些了,你先让他冷静下来。” 于北川轻拍着谢杭的后背,感觉到怀里的人还在瑟瑟发抖,他看了看一脸担忧的洪静芸,又看了看站在旁边有些不知所措的琴姨,说:“可以让我和阿杭单独待一会儿吗。” 洪静芸看到谢杭正背对着自己,只顾着紧紧地抱住于北川,似乎不敢回头,也不愿意回头,洪静芸毫无他法,脸色阴沉地看了一眼于北川,一句话没说就下了楼,琴姨于是赶紧跟在她后面也走了下去,于北川总算舒了口气,搂着谢杭进到房间里,关上了门。 于北川拉着谢杭在床边坐下,捧起他的脸给他抹掉眼泪,柔声道:“还哭呢?都多大了,再哭眼睛可该肿了。” 谢杭还是在抱着于北川,两只手都抓紧了他的衣服,生怕他下一秒钟就会跑掉似的,他不说话,眼神空空地又靠进了于北川的怀里。 于北川不想问刚才都发生了些什么,让谢杭受到这么大刺激的事,他不愿让他亲口再说一遍。他看到了谢杭扔在床上的领带和西装,说:“本来想着今晚可以看看你穿上正式礼服的样子的,见面之前我还期待得很呢,可惜又看不到了。”他在谢杭的额头上亲了亲,“我们二少爷平时这么低调,这回突然亮相在大家眼前,肯定出尽了风头吧?” 见谢杭还是不说话,于北川又道:“你那么风光帅气的样子都被别人看到了,我却看不到,我觉得我有点亏了,怎么办?” 谢杭抬起头来看他,抓着他的衣襟问:“于北川,你会嫌弃我没有用吗?” 于北川心里疼得都快滴血了,他温柔地摩挲着他的后颈,道:“说什么傻话呢,我爱你都来不及,怎么会嫌你没有用?再说,你哪里没有用了?你每天都在一点一点变得更好,我都看到了,你自己看不到吗?” 谢杭的声音轻飘飘的,仿佛无处着力,“我不知道……” “不知道?那我来告诉你好了。”于北川一条条地给他细数,“以前你脾气不好,对别人也总是冷言冷语的,现在不仅脾气变好得多,而且越来越爱笑,还会关心人了。以前你对工作不上心,三天两头地翘班去找我,现在每天认真工作,忙起来连我都没空理,我可有意见好久了。要说到记忆力,你记性好像比我还好呢。以前你最忌讳别人注意到你的腿,不管是恶意的还是善意的,你都觉得排斥,可现在你已经愿意接受别人对你的帮助了,就算你的腿没办法恢复到以前的样子,可那又怎么样呢,你不是也一样能跑起来吗?”于北川看到了靠在桌子旁的拐杖,问道,“今晚是不是又背着我偷偷带拐杖了?”他捏了捏谢杭的脸,“不乖。” 谢杭安静地靠在他怀里,时不时地吸一下鼻子,于北川见他已经差不多平静下来,又说道:“我们的事迟早会被太太知道的,早一点或者晚一点,其实也没有太大差别,反正我这回一定不会再放手了,你也一样吧?” “嗯。”谢杭好像总算安心了些,点了点头。 “今晚的事确实有点突然,不过没想到——”于北川笑了笑,在谢杭耳边说,“隔了这么多年,我居然又有机会进到你的房间里了。”他环视了一圈,谢杭房间里的摆设和当年几乎还是一模一样,这里装着他们各种各样的秘密,有过他们各种各样的回忆。 这时候窗外突然吹来了一阵微风,带着夏夜的清爽和静谧,那像是一阵从记忆里吹来的风,吹过了两人的鬓发,吹起了他们的衣摆。 于北川突然拉着谢杭站了起来,和他一起走到书桌旁,一把将他抱起来坐在了桌子上,他把谢杭的手搭在自己的肩上,而自己双手搂住他的腰,脸贴着脸说:“以前我就这么亲过你,可惜你不记得了,那今天再亲一次,你可不许再忘记了。” 于北川对着谢杭的嘴唇凑过去,轻柔地、仔细地亲吻着他,两人湿软的舌头在忘情地交缠,可这个吻却始终没有变得更激烈,他们不知道是在刻意模仿着当初那两个少年的青涩,还是在用缓慢的节奏延长这个亲吻,只是从这柔和的动作里,他们都能尝出一种珍惜的意味。 一吻结束后,谢杭抱着于北川小声说道:“我妈说,你是为了钱才跟我在一起的。” “什么?”于北川吃了一惊,他从不知道原来洪静芸这样揣测过自己。 “她说,当年我的钱全被转到你的银行账户里了。” 要不是这时候听谢杭提起,于北川都快忘记这个不那么重要的细节了,他回忆了一会儿,说:“当初我们商量过这件事情,如果太太发现我们私奔,一定会停掉你的银行卡,冻结账户里所有的钱,所以后来我们才决定以我的名义开一个新账户,那些钱是你亲自在网上分好几次转进去的,事后我也把卡还给太太了,只是对我当年的那些解释,她可能没有相信。” 谢杭弄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终于把最后一点担忧也放了下来,“我就知道,你才不会是那种人。” 于北川笑道:“我也是个有骨气的灰姑娘,大不了将来我养你,好不好?” 谢杭想也没想就拒绝了他,“不要,你那么穷。” 第45章 出走 于北川有些哭笑不得,直想在谢杭的脸用力揪两下,说道:“是啊,你这么难伺候,我又这么穷,我们俩就谁也别嫌弃谁了。” 谢杭听着终于笑了出来,把脸搭在于北川的肩上,点了点头。 这时候敲门声突然响了起来,谢杭立刻绷紧了身体,两手死死地抱住于北川,于北川朝着门口叫了一声:“太太?” 外面果然是洪静芸的声音,“我在书房里等你。” 于北川这么晚赶来这里,本来就是为了要跟洪静芸摊牌,这时候听她这么说,便打算要到书房去,可谢杭抱着他不让他走,于北川尽量放轻了力道松开他的手,开玩笑道:“怎么,你这是打算长在我身上了?” 谢杭没说话,还是不愿意放手,于北川又安慰道:“没事的,太太还能吃了我不成?最多不就是骂我几句,我经骂着呢。” 谢杭犹豫了一下,从桌子上下来,说:“我跟你一起去。” 洪静芸坐在书桌前,她本以为自己还要等很久,没想到书房的门这么快就被推开了,只是来人不只有于北川,谢杭也和他一起走了进来。 洪静芸不知道这是不是于北川的主意,她冷眼扫过了他,对谢杭说:“阿杭,你先出去,我有些话要单独跟他说。” 谢杭没答话,伸出手去握住了于北川的手。 这对洪静芸来说几乎是个挑衅的动作,可她不能发作,刚才她已经让谢杭的情绪崩溃过一回,现在她不能再让他受到刺激了,因而如果谢杭站在这里,她在面对于北川时不得不减少许多尖锐的语言,可要让她客气地对待于北川,她又实在难以做到。 于是洪静芸再一次说道:“阿杭,听话,先出去。” 谢杭好像也明白自己的存在多少能护着点于北川,他的眼神带着直白的反抗,简短而强硬道:“不。” 洪静芸终究还是不得不让了步,因为刚才的愧疚,也因为出于一个母亲的担忧。她从来都没想到,自己在发现他们俩再在一起后得用这么小心翼翼的态度来面对于北川,她更不愿意承认,在谢杭崩溃时只有于北川才能这么快就将他安抚下来。她看向于北川,克制着自己的语气,说:“于北川,你记不记得当初你是怎么答应过我的?” 于北川当然记得,他甚至想忘也忘不掉,五年前,他正是在这个书房里挨了洪静芸一个毫不留情的耳光,当时洪静芸的每一句话时至今日仍在拷打着他,这些年里从未有过一刻的停歇。 于北川一直对洪静芸有着发自内心的畏惧,即使是现在,他站在这里也并非是全然无畏的,可当他和谢杭手牵着手时,他绝不会再有退缩,“我全都记得,我答应过您要彻底离开阿杭,再也不去打扰他的生活,可最后还是食了言。出尔反尔是我的错,您也许觉得我很无耻,我也没有任何借口要为自己开脱,但我跟阿杭在一起的目的绝对不是卑鄙的,我爱他。”他直视着洪静芸的眼睛,郑重地说道,“您和谢伯伯这么多年来对我和我父亲的关照,我无以为报,我希望您能给我和阿杭一个机会,让我一辈子照顾他、一辈子爱惜他,帮他回到以前那个样子,让我用这种方式回报谢家的恩情,同时也作为当年那件事情的补偿。” 于北川的这番话在洪静芸听来简直无耻到可笑的程度,要不是谢杭还在这里,她绝对要气得上去给他一个比当年还要狠厉的耳光,她道:“于北川,这种话你都有脸说得出来?你非要缠着阿杭不放,究竟是在回报谢家还是因为贪婪?我以前就说过,你们两个人的感情从头到尾都是错的,当年阿杭为此付出了这么大的代价,你现在轻轻松松一句补偿就想要一笔勾销吗?他明明说了自己什么都没有想起来,要不是你故意背着我接近他,告诉他当年那些事情,他怎么会又跟你搅到了一起?你让我怎么相信你的目的不是卑鄙的?” 谢杭先沉不住气反驳道:“不是的!他没有接近我,是我先找上他的,我早就喜欢他了,从他回国之后就一直喜欢他。哥结婚的那天晚上,是我趁他喝醉后把他带到我房里去的,接着才有了后来的这些事情。” “什么?”洪静芸惊在了当场,她无论如何都想不到谢杭居然才是主动的那一个。自从于北川和谢家重新联系上后,她立刻就警告了他,于北川看起来也很听话,至少在表面上,除了谢辛之外,他没有跟其他人有过不必要的交往。洪静芸不希望当年那些事被第二个人发现,为了不显得太奇怪,她没有刻意阻止过谢柯和琴姨跟于北川的正常往来,在其他人面前也仍对于北川维持着客气的态度。在这几年里,她亲眼看到谢杭对于北川有多么厌恶,在她以为自己终于可以放心的时候,她怎么可能会想到谢杭实际上竟在暗暗喜欢着于北川? 她还是太掉以轻心了,当初在谢柯提议让于北川当伴郎时,她就不该答应的。她猜得没有错,他们的关系果然是在普吉岛有了转折,从普吉岛回来的那阵子,谢杭的脾气忽然变得异常的恶劣,接着又过了不久,谢杭便开始渐渐变得温和开朗起来了。 可洪静芸还是不愿意相信这个事实,她走到两个人面前,仿佛要逼谢杭说出另一个真相才甘心,可又不敢对他使用过重的语气,“阿杭,真的是这样?你是不是为了袒护他才这么说的?” 谢杭却显得比她更要冷静,“事情就是这样。妈,你不是说过我们的感情是错的吗,一开始有了恶因,所以后来有了恶果,你说这就是命,那我在把什么都忘记之后还是会再一次喜欢上他,这算不算也是你嘴里的‘命’?” 这确实是洪静芸曾亲口说出的话,也正因如此,她才更不知道应该怎样反驳,她只能重复着以前就对谢杭说过的老话,那些世俗公认的大道理,“可他是个男人!两个男人搅在一起算什么事?只有像你哥哥那样,找一个门当户对的姑娘结婚生子,那才是正常人该有的生活。你跟他在一起有什么幸福可言,你们这种违背人伦的关系,只会一辈子都受人不耻!” 谢杭的情绪又激动了起来,“除了你,没有人对我们不耻!” 洪静芸担心自己又刺激到谢杭,终究不忍心再继续说下去。于北川把谢杭搂过来,安抚地拍了拍他的后背,接着对洪静芸说道:“太太,难道您比阿杭更明白怎样才是他想要的幸福吗?自以为是地替他做出决定,只会让他更加痛苦罢了。我原本也以为离开他才是为了他好,可是现在我愿意给他所有他想要的东西,以他所希望的方式给他幸福。” 谢杭把于北川的手握得更紧了一些,说道:“妈,这回我不会再跟他分开的,我们在一起并不是非要你的同意,既然你接受不了我们的关系,那我只有先离开这个家了。” 谢杭转过身,拉着于北川往门口走去,洪静芸上前拉住了他的胳膊,有些气急,却不敢太过用力,她问:“你又要跟他走?” 谢杭回过头道:“我不会又跟他私奔的,只是暂时先不会回来了。” 第46章 兄弟 谢杭搬去和于北川住在了一起,洪静云不是找不到他们,不是不能让人强行把谢杭带回家里关起来,可她终究没有选择这么做。上一次软禁之后发生了些什么,三个人都还记得清楚,到了这一次,洪静云不敢再使出太强硬的控制手段,谢杭也不愿再做出幼稚又冲动的反抗,即便他们的立场并没有改变,却都有意识地退让了一些。 暂时相安无事了几天,半个星期后,谢柯回来了。 谢杭拉着于北川冲进谢柯办公室里的时候,外面的秘书吃了不小的惊,心里升起好大一个问号,但连拦都没敢拦,虽然就这么任人闯进去算是身为秘书的失职,可谁不知道闯进门的那是大老板的亲弟弟,亲弟弟可不能惹,脾气古怪的亲弟弟就更不能惹了。 在办公室的门被大力推开时,谢柯不由皱起眉头朝门口看了过去,这一看略有些讶异,“阿杭?”再一看更是惊讶得放下了手里的文书,“北川也来了?” 谢柯知道这两个人向来不合,确切地说,应该是谢杭对于北川单方面的厌恶和刁难,平时这二人能客气相处已经算是难得,现在竟然同时出现在这里,实在是件奇怪事。谢柯对谢杭说道:“昨天我回到家没见着你,以为你又跑哪玩去了。”又对于北川道,“怎么,北川,今天来找我有事?” 还不等于北川开口,谢杭连个铺垫都不做就开门见山道:“我和于北川在谈恋爱。” 谢柯神经粗,性子直,这时候根本没往那方面去想,直接就从字面上理解成了“谢杭和于北川同时谈起了恋爱”的意思,他把玩着手里的笔,笑着说道:“我一早就猜到你在外面有对象了,现在终于肯主动承认了?”又看向于北川,“北川也交女朋友了?之前也没听你提起过,该不是好事将近了吧?” 谢杭见自己的意思简直被他歪了个十万八千里,啧了一声,又换了句话道:“我在和于北川谈恋爱。” “嗯。”谢柯应了一声,仔细一回味终于发现了不对劲,顿时大惊失色道,“你?你和北川?你们两个男人?”他瞪大了眼睛,唰地一下站了起来,半是给惊的半是给气的,他刚想发作,又觉得这事有点不合情理,“不是,你不一直都看他不顺眼吗?这都能好上?” 谢杭这回倒是一副冷冷静静的样子,说道:“我现在看他也没多顺眼,但是我乐意,不行吗。” 谢杭这副语气和态度,让谢柯气得差点想把桌子都掀了,他猛地又看向于北川,只见于北川拉住了谢杭的手,说道:“我们确实已经在一起了。” 谢柯狠狠甩了手里的笔,大步走到那二人面前,指着谢杭就吼:“平时把你给惯的,整天也不做点正经事,你干点什么不好,居然去搞同性恋?你乐意?你以为你乐意就行?我今天就明跟你说,不行!这事绝对不行!”吼了几句又觉得不能光骂自家人,又扭头痛斥于北川,“于北川,你吃了熊心豹子胆是不是?你连他的主意都敢打?他是我弟弟!你居然拉他下水!兔子他妈都不吃窝边草呢!” 谢杭依然是平静冷淡的一句,“兔子不吃,人吃。” 谢柯这下真是被他气了个半死,“你还有理了?谢杭,告诉你我忍你很久了!平时整天摆着个脸,就知道在家里耍横,好话也没一句,这时候突然就给人扔炸弹!你今天把我气死了不算,回去是不是还要把妈也给气死?” 谢杭也不跟他吵,只是道:“妈早就知道了,琴姨也知道了,就你还傻,什么都不懂。” 谢杭这句话无疑又是火上浇油,于北川看谢柯气得眼睛都红了,赶紧隔在了那兄弟二人之间,护住了谢杭,温声对他说道:“阿杭,少说两句吧,你忘记我们来这是为的什么了?” 如果说谢杭对洪静芸还有几分畏惧,对自己这个哥哥则是从来都无所忌惮的,虽然谢柯的脾气不见得太好,平时也不常表现出多么亲热的态度,但他反而才是这个家里最纵容谢杭的人,因此谢杭和于北川才想要争取到他的支持,好能将他也拉入对抗洪静芸的阵营里,虽然就目前的情况来看,这好像是有点困难。 谢杭被于北川这么一提醒,总算也不再和谢柯作对,直接就对他说出了自己的目的,竟然也十分理直气壮,“哥,妈不同意我跟于北川在一起,你帮我劝劝她。” 谢柯简直气得要笑了,“做梦!” 谢杭扭头对于北川说道:“我就说找他没用的。” 见谢柯又要发作,于北川请求道:“大少爷,你先听听我和阿杭的事,听完之后再决定要不要反对我们在一起,好吗?” 谢杭拉了于北川要走,“算了,说了又能有什么用,他也不会想听的。” 谢柯偏又容易被他激将,这时候想也不想就对于北川道:“你说,你从头到尾都给我说清楚了!” 从九年前的那个夏天开始,一直到前几天晚宴后的风波,于北川把他和谢杭的故事原原本本地告诉了谢柯,谢柯坐回到他的皮质转椅上,在听完于北川的最后一句话时,原本的一肚子气愤已经不翼而飞,只剩下了一声长长的叹息。 这个故事远比他所以为的要更曲折,更惨痛,更充满温暖,也更需要支援。他说不清当年那件事究竟是谁的责任更大一些,唯一能够确定的是,当年这三个人各自都有错,然而还有个问题谢柯怎么都想不明白,他问谢杭:“那时候你们在我眼皮子低下搞了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事,我怎么就一点都没发现?” 谢杭面无表情道:“我怎么知道。” “那段时间我确实是忙得焦头烂额,也不常回家里住,但你被妈关在家里的时候就没想过要找我帮你?你信不过我?还是你已经找过我了,但我没发现?” 谢杭简洁干脆道:“我忘了。” 谢柯被他这句话弄得又有些恼火,可偏偏这还真不是敷衍,谢杭确实丢失了那几年的记忆。谢杭和于北川坐在谢柯对面的长沙发上,他们的手还握在一起,谢杭的身体紧挨着于北川,那副半倚半靠的样子竟让谢柯看到了几分乖顺的感觉。 谢柯刚才说的是真心话,他确实忍了谢杭很久了,这几年来,谢杭那副暴戾的脾气,那种自暴自弃的态度,总是让他气恨又心疼,想骂又舍不得,可这些都在这几个月里一点一滴地改变了,如果只有于北川才能让谢杭重新振作起来,那么对于这两个人的恋情,他好像也找不到什么必须反对的理由。 谢柯虽然有些不情愿,却还是由衷地叹了一句,“于北川,你还挺有本事的。”他往后靠在椅背上,又说道,“我可以不反对你们在一起,不过让我回去把妈也劝服,我看可能性不大。” 谢杭道:“本来也没怎么指望你。” 谢柯一拍桌子,“你对我能不能有句好话?” 见谢杭又要反驳,于北川把手按在他后背上,让他收敛一些,自己说道:“大少爷能理解我们就很好了,让太太点头同意总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也不着急在这一时。” 谢柯眼睛瞪着谢杭,问:“你现在是住在北川那里?” 谢杭应道:“是。” 谢柯又道:“我不管你住哪,你明天赶紧回来给我好好上班,好不容易看你上进了点,现在又无缘无故地休大假,都是亲生的,凭什么整天就我累死累活的工作?”他看了看表,发现自己的工作时间居然被他们占用了一个多小时,于是立刻起身轰人,“浪费了我一个多小时,你们还有什么要说的没有?没了?那都滚吧。” 第47章 栅栏 洪静芸万万没有想到,自己还没让小儿子回心转意,这下大儿子也被策反了。她从来都觉得谢杭跟一个男人在一起是件不能外扬的丑事,即使是在家里也不该弄得人尽皆知,在他们的关系还是个秘密时就把它扼杀掉,那才是最好的结果。可现在不仅所有人都知道了,而且她的大儿子,现在这个家里乃至整个谢氏集团说话最有分量的人,居然对她的做法提出了反对。 这天晚饭时,一家人第一次开诚布公地谈起了谢杭的事,洪静芸对谢柯的态度简直觉得不可理喻,“两个男人在一起像什么话,那根本就是不正常的,你难道就愿意看着你弟弟跟一个男人混在一起? 谢柯两手一摊,道:“我知道这不正常啊,可我们能有什么办法?阿杭就是喜欢北川,除了他谁也看不上,当初阿杭把什么都忘记了,最后还不是又栽在他手里吗?北川这个人我认识这么多年了,他除了生不出孩子,真没什么可挑的,我要是还有个妹妹,准希望他能当我的妹夫,不过就现在这样来看,好像也没太大差别。” 谢柯这种调侃似的言论让洪静芸气不打一处来,她道:“阿杭不是女人,用不着于北川来当你什么妹夫。要是阿杭真找了个男人一起过,这种事传出去不光他一辈子要受人指指点点,谢家的脸也要丢尽了!” 谢柯反问她:“面子重要,难道阿杭的幸福就不重要吗?这几个月里他改变了那么多,除了北川,又有谁能做到这些?妈,连当年爸把谢辛带回家你都能接受,这件事你为什么就非反对不可呢?” 洪静芸顿时便沉默了,琴姨在一旁没敢插话,温蕾也是刚知道的这事,她见餐桌上突然安静了下来,用手捅了捅谢柯的胳膊,小心翼翼道:“我、我听他的。” 谢柯看得出来,洪静芸虽然坚持不肯同意谢杭和于北川在一起,但这回她反对的态度并没有那么强硬,立场似乎也不是太过坚定——至少他从中看出了可以动摇的余地。 见洪静芸没再说什么,谢柯又道:“这样吧,明天我把阿杭叫回来,让他自己跟你好好谈谈,这家伙也真是的,动不动就离家出走,这还没结婚呢就胳膊肘往外拐了,像什么话。”他看了眼洪静芸的神色,似乎找不出反对的情绪,当即就拍板道,“那就这么定了。” 谢杭的目的毕竟从来不是要跟洪静芸作对,而是希望能得到她的认可,第二天他还是答应了谢柯回家吃晚饭,可在晚饭时谢杭和洪静芸谁都没说一句话,他们当然不希望再发生任何冲突,于是就只剩下了沉默的抗议,结果倒是谢柯两头找话当着和事老,实在疲累不已。 这顿饭谢杭吃得索然无味,他刚放下筷子,洪静芸突然不冷不热地开了口,问他道:“下星期有个电科联展闭幕酒会,你要不要参加?” 谢杭略有些意外,随后接住了这个洪静芸抛过来的台阶,“我去。” 谢柯立刻接话道:“去看看也好,那天我跟你一起去吧。”虽然墙上的钟还没走到七点半,但他看也没看就说道,“今天都这么晚了,你也别跑外面去住了,家里这么大的房子还住不下你吗。” 谢杭眼见大家都在看着他,洪静芸虽然没什么表情,目光里的挽留却也显而易见,于是谢杭又接了一个台阶,答应道:“好吧。” 到了晚上九点多时,谢杭正打算去洗澡,突然接到了于北川打来的电话。 “喂。” 于北川微微在喘着气,声音似乎也有些紧张,“阿杭,你现在怎么样了?” 谢杭有些莫名,“什么怎么样了,我不是跟你说了我今晚住家里么。” 于北川问:“你没有又被太太关起来吧?” 谢杭这才明白于北川在担心什么,自己也觉得有些好笑,说:“没有,我妈应该不会再那样做了。” 于北川在那头松了口气,语气也变得轻快起来,说道:“阿杭,你到二楼书房的阳台上来。” 谢杭不解,“干什么?” 于北川却不告诉他,只是说道:“你过来就知道了。” 谢杭隐约猜到了什么,却还是有些不太相信,他慢慢走到书房的阳台上,朝楼下的后院望去,后院里装有几盏户外夜灯,不算明亮的灯光映照出了院子栅栏外一个修长的身影,那个人举起自己的手机在半空中晃了晃,那个晃动的光点让谢杭一阵惊讶,然后他听到手机里传来了于北川的声音,“阿杭,看到我了吗?” 谢杭抓着阳台的栏杆,欣喜地问道:“你怎么突然来了?” 于北川远远地看着他,笑道:“我担心太太又把你关起来,所以专门来救你了啊。” 谢杭有些想笑,心里尽是一片温柔扑来的暖意,说:“于北川,你不会真把自己当英雄了吧。” 于北川故意做出了失落的语气,说:“本来是想当一次英雄的,可是看来已经没有机会了。” 两个人隔着一段距离互相凝望着,在夜晚的视线中,对方的样貌并不那么清晰,可他们还是能清楚地感觉到彼此脸上带着发自内心的笑意,还有那毫不掩饰的甜蜜。 于北川突然问:“我们这样像不像罗密欧和朱丽叶?” 谢杭点点头,“嗯,还有点像王子和长发姑娘。” 于北川顺着他的话道:“那快把头发放下来,让王子进到你房间里去吧。” 谢杭好笑道:“那不行,女巫还在里面呢。”随即又说道,“你在那等着我,我现在就下去。” 一楼客厅里空荡荡的,谢杭出门时没遇到别人,他来到后院里,踏着柔软的草坪,一步步走到了于北川面前。 两个人面对面地站着,可彼此之间却隔着一道栅栏,于北川问道:“一天没见,想我了吧?” 谢杭点点头,坦然道:“想跟你睡觉。” 于北川哭笑不得,“就只想这个?” 谢杭又道:“还想亲你。” “这个倒是可以。”于北川把脸凑近了一些,做出要亲吻的样子来,谢杭也把脸凑了过去,两个人的嘴唇只能在栅栏的缝隙间触碰,因为脸无法贴近,再亲密也只能是一个轻浅的吻,他们无法拥抱,于是便拉住了对方的手。 月色朦胧,四周清净,耳边隐约可以听到夏季夜晚的虫鸣,他们像是两个偷偷摸摸早恋的中学生,互相手拉着手,隔着栅栏青涩地浅吻,那样子看起来带着五分的执着,三分的纯情,还有两分是对眼前一切阻碍的无视和反抗。 洪静芸刚才就发现谢杭出了门,她在一楼的客厅里朝后院望去,从她这个角度正好可以看到谢杭的半个侧脸,不甚明亮的灯光照在他的脸上,照出了他此刻微笑的表情。自从那场车祸过后,她几乎再也没有见过谢杭露出这样的笑容了。 至今只有一个人能让他重新找回自己的微笑,可他和那个人之间正隔着一道栅栏,她知道,是自己拦在了他们的中间。 第48章 妥协 谢杭回到屋里时,洪静芸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客厅里只开着两盏壁灯,光线有些昏暗,洪静芸坐在那片阴影里,冷不防开口问道:“你刚才干什么去了?” 谢杭的脚步停顿了一下,随即又没事似的要继续上楼,“你不是都看到了么。” 洪静芸沉着声音又问:“他既然又来找你,你怎么没跟他走?” 谢杭走到楼梯下,回过头道:“我以为你希望我留在家里。” 洪静芸终于按捺不住,抬高了些声音道:“你到底看上于北川什么了,就非要对他这么死心塌地?” 谢杭迟疑了一下,最后还是转过了身来,说:“我从小就爱跟他较劲,我得不到的东西他都有,我嫉妒他。”他把身子靠在楼梯的扶手上,继续说道,“既然那些东西我不能抢过来,那就干脆把他整个人都占有好了。我对现在的自己有多不甘心,就有多爱他。” 洪静芸第一次听谢杭说起这些,这样的理由让她其实几乎感到不可思议,可她觉得自己好像也不是不能理解。 谢杭似乎并不在意聆听的人是谁,只是想要把一直以来的想法都说出来,“不过后来我才发现,其实他也没那么好,平时管得又宽,人又啰嗦,脾气虽然软,可顽固得不像话,我最烦他对谁都是一副温柔可亲的样子,偏偏他自己还不自知,气都气死我了。可那么多人里面,就只有他明白我想要什么,我害怕什么,明白怎样才能让我开心起来。” 谢杭自顾自地继续说道:“妈,你知道吗,有一次我和他一起去超市,出门之前我们把要买的东西列了个清单,可他故意装作把清单落在了家里,然后一边假装什么也不记得,一边悄悄提示我哪些才是该买东西,就为了让我靠自己的记忆力把清单上的内容想起来,好让我找回一点信心。”谢杭半垂下头,暖黄色的灯光照在他的脸上,他的语气听起来带着温柔,就连他脸上那若有似无的微笑看起来也是温柔的,“真当我那么好骗呢,出门前我明明看着他把那张纸条装进口袋里的。” 他抬起头来看着洪静芸,说道:“他的心眼都用在这上面了,至于你说的那些贪图钱财的念头,我从来都没有发现。”谢杭又自嘲了一下,“就算他跟我在一起真是为了钱,钱能买到这些东西,那算是我赚到了。” 洪静芸听完沉默了一会儿,又问他:“你有没有想过,要是别人知道了你们俩的事情,会用什么样的眼光看你?” “我不知道。”谢杭把手按在了自己的右腿上,“难道会比看一个瘸子的眼光还要可怕吗?连这个我都能挺过来,被人议论几句同性恋,又有什么大不了?” 洪静芸的目光也放到了谢杭的右腿上,她想起了那场车祸发生后,谢杭躺在重症病房里的样子,那时候他还没度过危险期,深陷昏迷仿佛永远不会醒来,洪静芸只能隔着一层透明的厚玻璃看着他,唯恐他下一秒就会失去生命体征。那时候她确实是动摇过的,谢杭的性向、他喜欢的人是谁,这些跟他的生命比起来都已经无足轻重,只要他能够健康快乐地活下去,就算他将来还是坚持要跟一个男人在一起,那也由着他去好了。 现在谢杭虽然留下了残疾,不过身体还算健朗,似乎也重新找回了快乐,她当年的祈愿几乎都已经实现,可当那种极端的境况消失后,她却很难再做出当初设想过的让步了。 洪静芸眼前浮现出那天晚上谢杭情绪崩溃的样子,她很明白,如果这一次再强行逼他们分开,谢杭所遭受的痛苦一定会更甚当年,她没办法接受谢杭和于北川在一起,可她也做不到狠下心来再一次斩断他们的恋情了。 洪静芸无力地叹了声气,觉得自己似乎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她无法让谢杭回心转意,而且听谢杭说起来,于北川好像也不是个太糟糕的恋人。她叹了声气,语调里带着几分妥协,“你从小到大就不如你哥哥听话。” 谢杭笑了笑,说:“是,将来让他和温蕾多给你生几个孙子吧。” 母子二人都没再说话,各自在心里揣摩着这阵沉默的含义,最后是谢杭开了口,“我先上去了。” 在他转身上楼时,洪静芸突然对他说道:“搬回来住吧。” 谢杭停住脚步,回过了头来。 “明天就搬回来,就跟以前一样,我当作不知道你和于北川的事。” 这是谢杭意料之外的结果,事情还是比他所想象的要乐观一些,他语气轻快地答应了,“可以。” 日子看起来又恢复了以前的样子,虽然谢杭和于北川的关系在家里依然是个被刻意避免的话题,可他们的交往好歹算是得到了洪静芸的变相默认,在母子二人都做出了自己最大的让步之后,好像也没有比现在更好的结果了。 相安无事地过了一周,这天晚上,谢杭跟着谢柯一起出席之前洪静芸提到过的电科联展闭幕酒会,这回的酒会比之前的慈善晚宴还要无趣,谢柯全程只顾着自己跟生意伙伴攀谈,留下谢杭自己一个人百无聊赖,还好今天唐朴诚也被父母逼着一起来了,他也是个融不进这种正式场合的异类,最后正好跟谢杭凑在一起做了个伴。 谢杭却恨不得把唐朴诚赶远点,唐朴诚一贴过来嘴里就说个不停,还非要拉着谢杭给他照相,“表哥,再帮我拍几张嘛,求你了——”他身体挺得笔直,手里举着个酒杯做优雅状,对谢杭说道,“就这么照,这样看着就像商业精英了。对了表哥,你手机得从下往上拍,这样显高。” 谢杭只想装作不认识他,低声呵斥道:“要照相自己回家照,大庭广众的丢不丢人。” 唐朴诚求谢杭摆拍不成,自得其乐地自拍了几张,接着又要凑过去跟谢杭合影,不由分说地就去揽他肩膀,“表哥,我们都好多年没一起照过相了,来来来,合个影吧,我刚好凑够九张图发朋友圈。” 谢杭没好气地扒开他的手,“你有完没完?” 他话音刚落,相机的咔擦声就响了起来,唐朴诚看了看相片,觉得不太满意,又缠着谢杭要重拍,“刚才手抖了,再来一张。” 谢杭实在拿他没办法,不耐烦地臭着个脸跟他合照了一张,唐朴诚这回总算满意了,边欣赏照片边说道:“这个照得好,其实这么一看我也挺帅的嘛。”他把手机摆到谢杭眼前,“你看看,照得真挺好的,简直都太好了,发给你留念一下。” 谢杭一把推开他的手机,“不要。” 唐朴诚却不依不饶,“那不行,我好不容易才拍出一张这么好看的,哎,我发了啊。” 唐朴诚抓着手机玩了一会儿,自己也觉得有些没劲,他打了个呵欠,说:“这里太没意思了,表哥,我们溜吧。” 谢杭问:“去哪?” “随便去哪,回家也比待在这里强。” 谢杭想了想,说:“行,你等我,我去趟卫生间。” 第49章 意外 谢杭从卫生间的隔间里出来后,来到外面的洗手台前洗手,刚才他留意到自己隔壁间的冲水声一直在响个不停,隐隐约约地还能听到人的说话声,不过谢杭并没怎么在意,只以为是那个隔间里的冲水阀出了故障。 就在谢杭扯了张卫生纸要擦手时,那个隔间的冲水声突然停下了,接着门被推开,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走了出来,谢杭不小心在镜子里和那人对视了一眼,接着便厌恶地转开了眼睛,把擦过手的卫生纸用力扔进了旁边的垃圾桶里。 王青钟自然看到了谢杭的反应,不过这时候他也懒得再计较什么,更懒得再去讨好他,王青钟把手机放进口袋里,从镜子里看着谢杭,脸上依然挂着那副油腻腻的笑,“谢杭,最近倒经常见你在这种地方抛头露面啊。” 谢杭懒得搭理他,转身就要出去,王青钟见四下没有别人,在谢杭身后又开了口,他说话慢悠悠的,像是刚幸灾乐祸地看完一场好戏似的,“我还以为你们家的家教挺严的,不过现在看来也不是,谢夫人在知道你搞男人之后也没太管你嘛,怎么样,今晚在这里有没有又看上哪一个?” 谢杭顿时一愣,随即惊怒交加道:“是你告诉我妈的?” 王青钟没有否认,只是低笑了一阵,仍是那副悠然的样子,说:“你干嘛老生这么大的气啊,你跟那个于北川在一起的时候也这样吗?” 谢杭转过身怒视着王青钟,“你怎么会知道我跟他的事?” 王青钟走近了谢杭,笑眯眯地伸出手想去勾他的领带,立刻被谢杭一把拍开了手,他啧了一声,说:“要不是那天我在机场亲眼看见你对于北川热情献吻,还真以为你跟谁都是这副拒人千里的态度呢。” 谢杭听得一怔,努力回想着自己和于北川在机场有过什么亲密的举动,一时却什么也没想起来。 王青钟又说道:“你知道我为什么对那个于北川记得那么清楚吗?今年年初我去鉴定中心委托做鉴定,那里面清一色穿着白大褂的工作人员,当时那么多人里,我一眼就看到了他。”王青钟凑近了谢杭,语气暧昧道,“他长得实在是好看,整个人盘靓条顺的,那天他还带着副眼镜,又标致又斯文,也没说话,就冲我笑了一下,那样子真挺勾人的,我留意到他胸前的名牌,一下子就记住他的名字了。” 谢杭听出了他话里对于北川的不怀好意,顿时怒极,喝道:“你闭嘴!” 王青钟非但没闭嘴,反而继续说道:“事后本来我也没太把他放在心上,可没想到在谢老板的婚礼上又遇着了他,后来还听见你在背后痛骂他是王八蛋。当时我觉得奇怪啊,这个于北川怎么就把我们的谢杭少爷给得罪了?可谁叫我那时候那么喜欢你呢,想都没想就直接逼着他们单位把他给辞退了,就为了讨你个高兴。可万万没想到,原来于北川竟然是你的姘头,我这可真是好心办了坏事啊。”他盯着谢杭愤怒的表情,脸上笑得愈发放肆,“为了弥补一下,我也只好帮着你们俩跟家里出个柜了。” 谢杭捏紧了手指,咬牙切齿道:“王青钟,你真是个卑鄙小人。” 王青钟愉快地承认道:“对,我卑鄙,我还想更卑鄙地问一下,你跟于北川平时谁在上面谁在下面啊?”他用拇指抹了抹嘴唇,一副垂涎的样子,“你们两个看起来可都够馋人的,要不要一起陪我玩玩?” 谢杭气得手背上都冒出了青筋,骂道:“恶心!你是个什么东西,看见你都脏眼睛!” 王青钟却故意更加激怒他,“哦?看来你是不愿意了,那我只好去找于北川了,他应该挺乐意的吧,就让他穿着那身白大褂跟我玩一次怎么样?”他砸了砸嘴巴,一脸色欲,“现在光是想想我就快要受不了。” 王青钟这些污秽的念头瞬间令谢杭暴怒起来,他两眼发红,挥起拳头就朝他砸了过去,“你他妈敢打他的主意试试!” 王青钟躲过谢杭的拳头,又用力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拽着他靠近自己,继续挑衅道:“看你爱他爱成这样,我倒更好奇那个于北川尝起来是什么味道了,他那两条腿又直又长,真想把他的腿架在肩膀上使劲干他。” “住口!再说一句我弄死你!”谢杭已经被完全被怒火冲昏了脑袋,他一边用力挣开王青钟的束缚,一边抬起另一只手又要去揍他,王青钟没能完全避开,腮帮被谢杭的拳头撞了一下,他也恼了火,在谢杭胸口上狠狠推了一把,“就凭你?要不是看在谢家的面子上,你以为你今天还能站在这里跟我大声吼话?” 这时候外面突然走进来一个高大男人,他看也没看谢杭,径直走到王青钟的身边,压低了声音在他耳旁说话,王青钟的脸色瞬间便变得凝重起来,谢杭刚才被他推得后退了几步,差点没有站稳,他已经气得没了理智,只恨不得将眼前这人狠狠撕碎,在稳住身体后,他朝着王青钟又猛扑了过去。 王青钟这时候无暇再顾及他,已经打算转身走出卫生间,他在跟身边那男人低语时突然被谢杭狠撞了一下,接着被他一个拳头砸得差点眼冒金星,他身边那男人立刻一把拽开了谢杭,将他两手反剪在身后稳稳制住,可谢杭几乎忘记了反抗,刚才他在贴近王青钟时听到了他的低语,虽然不很清晰,但那两个让他震惊的关键词他绝对没有听错。 谢杭怀疑地盯着王青钟,“你……贩毒?” “啧。”王青钟用手背擦了擦被他打伤的嘴角,朝那高大男人使了个眼色,谢杭还来不及挣扎,突然感觉到后颈上被用力一击,瞬间便失去了意识。 王青钟冷眼看着他倒在那男人怀里,道:“谢杭,这回真的怪不得我了。” 谢杭醒来时,发现自己身在一个废弃的仓库里,仓库里光线昏暗,只稀疏地亮着几盏灯,这里面空荡荡的,大门紧闭着,地板上布满厚厚的灰尘,而他被绑在了一张木椅子上,稍微一动椅子就吱呀作响。 仓库里除了谢杭还有另外三个男人,这时候其中一个听见动静走了过来,来人不是王青钟,也不是今晚跟在他身边的那个高大男人。谢杭心里多少有些慌怕,为了给自己壮胆,也为了看起来硬气一些,他朝那人大声问道:“喂,这里是什么地方?” 那人一句话不说,只过来检查了一下谢杭被捆绑得是否足够结实,在确认没有问题后,他便又打算回到原来的地方去。 谢杭再他身后又大声问:“王青钟呢?他怎么不在?那个人渣到底想把我怎么样?”这一次谢杭依然得不到任何回应,他心慌怒极,泄愤似的吼道,“王青钟,你他妈给我滚出来!” 空旷的仓库里回荡着他的声音,声音慢慢地减弱,然后一点一点地消失,最后被彻底吞噬在这片昏暗的死寂之中。谢杭又徒劳地挣扎了几下,意外发现自己的手机仍然还在身上。他一向习惯把手机放在裤子后面的口袋里,这时候他的双手被绑在身后,刚好可以拿到口袋里的手机。 谢杭小心翼翼将手机掏了出来,因为那边的三个人离他有一段距离,仓库内光线又十分灰暗,让他得以在回过头摆弄手机时不会被立刻发现。他的手被束得很紧,回头的动作也十分吃力,只能借着余光瞥到手机屏幕,艰难地操控手机。 手机上有两个未接来电,都是唐朴诚打来的,大概是因为谢杭去了卫生间后就再也不见踪影,他等得不耐烦才打电话来问一问。因为刚才谢杭是被塞进后备箱载到了这里,电话铃声响起时没有被其他人听见,否则他的手机大概早在此前就被丢掉了。 打电话会有声音,如果用手机报警大概很容易被那边的人发现,于是谢杭打开了聊天软件,打算给别人发送自己现在所在的位置求救。唐朴诚今晚在酒会上刚给谢杭发过照片,因此他的聊天对话框正好就在最上面,谢杭也顾不得太多,第一个就给他发送了自己的位置,同时又艰难地打出了一个“救”字发给他。谢杭知道唐朴诚这人实在很难靠得住,必须再向多一个人求救才能稳妥一些。平时他和于北川信息发得最为频繁,在唐朴诚的下一栏就是跟于北川的聊天对话框,谢杭于是如法炮制,又给于北川发送了自己的位置,就在他姿势别扭地要再打一个“救”时,手上突然一个不稳,手机吧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那边的三个人听到动静后立刻快步走了过来,其中一个捡起了谢杭的手机,还用手拍了拍他的脸,“想报警?老实点吧!”说完重重把手机砸在了地上。 那级几个人也不再离开这边,一个站在谢杭身后,两个站在他的前面,死死地守着他,让他再没有半点自救的机会。 于北川很快看到了信息,谢杭这么没头没尾地发来一个地址,他有些搞不明白他的意思,于是便回了条信息过去询问,可过了好一会儿都没得到回复,于北川便又打了个电话过去,结果却只听到了提示对方已经关机的语音。 他知道谢杭今晚是跟谢柯一起参加一个商业酒会,可现在谢杭突然给自己发来了个莫名其妙的地址,手机也反常地关掉了,于北川心下突然一慌,第一反应就是谢杭遇到了什么意外,为了确认谢杭现在的情况,他立刻拨通了谢柯的电话。 谢柯很快接通了电话,“北川,你找我?” 于北川也来不及打招呼,直接就问道:“阿杭有没有和你在一起?” “阿杭?”谢柯朝四周望了一下,没发现谢杭的身影,“一开始还看到他,不过好一会儿没见着人影了,怎么了?” 于北川心里重重一沉,“他可能出事了。” 第50章 枪响 于北川跟谢柯说了那条信息的事,谢柯也十分紧张,他记得之前看到谢杭是跟唐朴诚在一起,这时候唐朴诚也没了影子,谢柯赶紧给唐朴诚打了个电话,可他也是一头雾水,只说谢杭去了卫生间后就再也联系不上了,他也不知道谢杭现在人在哪里。 谢柯刚挂断电话,唐朴诚居然又给他打了过来,电话一接通他就在那边心急火燎地喊道:“不好了,二表哥真的出事了!我刚刚才看到,他也给我发了个地址,还让我去救他!” 谢柯当即报了警,也无心再应酬,边离开会场边对于北川告知了谢杭的情况,于北川这时候已经赶在了去找谢杭的路上,谢杭发来的地址显示他现在正在码头附近,谢柯也立刻驱车前往码头,就连已经打算去跟朋友玩二场的唐朴诚也把车子调了个头往码头开去。 于北川一路把车开得飞快,第一个到达了码头,他按着谢杭的定位地点来到一个仓库门口,仓库的外门没上锁,他试推了一下门,发现仓库应该是从里面被锁上的。于北川此时已经焦急担忧得快要疯了,可他极力在用理智克制着自己,在等待警察到来和破门而入之间犹豫挣扎,单枪匹马地闯进去也许根本救不了谢杭,甚至还会把事情弄得更糟,可一想到谢杭现在不知正处在怎样的威胁之中,他真的连一秒都无法再继续等待了。 他想仔细听听里面的动静,刚要把耳朵贴过去,后面一只大手突然按住了他的后脑,带着他的脑袋朝大门狠狠砸了过去,于北川眼前一黑,瞬间便失去了意识。 谢杭听见仓库大门传来一声闷响,接着大门又被三重一轻地敲了几下,这大概是个暗号,守在谢杭身边的一个男人听见后便走过去打开了门。 仓库里光线不好,谢杭眯起眼睛,看清了来人,王青钟走在前面,笑脸盈盈地对他说道:“不好意思啊谢杭,我刚把那边的事情处理清楚,让你久等了,不过你看看我把谁给你带来了。” 走在后面的那个高大男人此时几步上前,把昏迷的于北川扔在了谢杭面前的地上。 谢杭看到于北川额前一片未干的鲜血,惊痛交加地叫道:“于北川!” 王青钟把脚踩在于北川的身上,嘲讽道:“我还以为能看上一场英雄救美的好戏呢,没想到他才挨了一下子就昏过去了,看看,这就是你爱得死去活来的人,真没用。” 谢杭猛地抬起头去看王青钟,他表情愤恨,却在今晚第一次感觉到了真正的恐惧,他逼自己冷静道:“你放他走。” 王青钟一脸好笑的表情,“放他走?他既然敢自己一个人过来,之前肯定报过了警吧?再说,既然来了我就得好好招待人家,这都送上门来了又被赶回去,哪有这样的道理?” 谢杭急道:“你把我怎样都行,放他走!” 王青钟低笑了两声,说:“看来是我搞错了,他是美人,你才是英雄吧?”他在于北川身边蹲下来,伸出手去捏了捏他的脸,又抹掉一些他额前的血迹,“长得真不错,就是可惜在临死的时候还破相了。” “你别碰他!”谢杭大喊,他拼命挣扎着,却被身后的两个人死死按住了。 王青钟瞥了一眼地上那台被砸坏的手机,说:“明明是你把他叫来的吧,这时候倒知道要心疼他了?”他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看着谢杭,“那好,我不碰他,就先从你开始。” 如果今天不小心知道他贩毒的是别人,他倒未必非要对那人赶尽杀绝,可谢杭不一样,他知道谢杭仇视他,而且他不能用金钱收买他,也很难以权势压制他,如果自己的把柄是被一个无名之辈握在手里,以王家这么多年积累下来的势利网络,这点威胁根本不足以造成任何影响,可如果谢杭要以他背后谢氏的力量去揭发并扳倒他,那么王家必然要陷入前所未有的巨大危机。 为了让谢杭彻底闭嘴以绝后患,他这条命是不能再留了。 王青钟把手上沾到的于北川的血迹抹到了谢杭脸上,谢杭厌恶被他触碰,用力扭开了头,却又被王青钟使劲掰了回来,王青钟说道:“你说得对,我不光贩卖毒品,而且还卖人体器官,偶尔还卖点军火,什么赚钱我卖什么。不过嘛,我们家也是有正经生意的,比如今晚举行酒会的那个酒店,酒店那层楼的监控摄像头不会留下今晚的任何记录,没有人会知道谢家的二少爷是什么时候进了卫生间,后来又是被谁带走的。” 王青钟颇有些惋惜道:“你说你,当初要是乖乖答应跟我在一起多好,其实我真挺喜欢你的,瘸子是什么滋味,我还从来没尝过呢。” 谢杭顿时又被他激怒了,抬起左腿就朝他狠踹过去,王青钟躲避不及,膝盖上结结实实地挨了一下,差点没站稳,他怒气冲冲地扇了谢杭一个耳光,“你今天就是死在你这个爆脾气上的!” 于北川脑袋被撞伤后只是陷入了短暂的昏迷,这时候他已经渐渐醒了过来,意识刚一恢复就听到了那阵响亮的耳光声,接着是王青钟对手下说话的声音,“把他们两个都解决了,然后一起丢进海里,抓紧时间,条子估计过不了多久就要到了。” 于北川睁开眼睛,看见王青钟身边那个高大男人掏出了一把手枪,黑洞洞的枪口直指谢杭,于北川心里一阵惊急,想也不想就爬起来朝那个男人猛扑了过去,那男人被他撞得后退几步,接着一声枪响,出膛的子弹被射偏到了地上。 “哇,真的是英雄救美啊。”王青钟显然更加兴奋起来。旁边站着的几个打手立刻朝于北川围攻过去,于北川几乎从小到大都没打过架,这时候根本不是那几个人的对手,在三对一中他毫无反抗的余地,只把所有的力气都用来死死掐住那个高大男人持枪的右手,不让他再朝谢杭射出子弹。 谢杭眼睁睁看着暴雨般的拳头狠狠落在于北川身上,声嘶力竭地大喊道:“住手!你们放开他!他什么都不知道!王青钟,你有本事冲我来!” 王青钟饶有兴味地笑了笑,示意那几个人停手,对于北川的围殴终于暂时停止,于北川的双手被两个男人反剪在身后,被强迫着跪在了地上。 王青钟也掏出了自己的手枪,笑道:“好一个伉俪情深,那我就送你们俩同时上路好了。” 这时候谢柯和唐朴诚也刚刚赶到仓库门口,两个人都听到了里面传来的枪声,唐朴诚大惊失色,“他们、他们有枪啊!” 谢柯一想到刚才那枚子弹可能是射在了谢杭身上,顿时急红了眼睛,用力一脚就踹在了门上,可仓库大门只是震了震,没有一丝松动。 王青钟在里面听见了这阵踹门声,他脸色一凝,给身边那高大男人使了个颜色,那男人放轻脚步,拿着枪慢慢移动到仓库大门边,而谢杭和于北川也被另外两个人捂住了嘴。 唐朴诚眼见用脚踹门根本不起作用,他脑子一动,突然有了个主意,他对谢柯说道:“大表哥,你让开,我来。” 他今晚为了拉风,开出来的是最近新买的乔治巴顿,他钻进自己那辆巨兽般的重型SUV,把车头对准仓库大门后退了十多米,然后再一脚把油门踩到底,朝着大门直挺挺地硬撞了过去。那持枪男人刚刚靠近了门边,这时候大门猝不及防被狠力撞开,一辆形如装甲车的大型越野车突然闯了进来,那被撞开的大门直接就把那个持枪男人拍到了墙上。 仓库里的其他人都被这辆大越野的闯入吓了一跳,王青钟看清来者并非警方人员,立刻把枪对准驾驶座上的唐朴诚连发几弹,啪啪打破了车前的挡风玻璃,唐朴诚刚才还挺勇猛,这时候已经被乱射的子弹吓破了胆子,他嘴里哇哇大叫,缩起身子连前路都不看就乱开乱撞,其他几人不得不慌忙四处躲避,于北川趁机挣脱了那两个打手的束缚,冲到谢杭身后帮他解开了绳子。 于北川的动作没有逃过王青钟的眼睛,他立刻又把枪口对准了他们二人,于北川赶紧将谢杭扑到在地,而唐朴诚这时候发现了这里只有王青钟一个人手上有枪,开着他的大越野转了个放向就朝王青钟开去,嘴里给自己壮胆似的大声喊道:“撞死你!撞死你!”王青钟闻声急忙躲开,于北川乘隙把谢杭拉了起来,带着他要往仓库外面逃去。 刚才被门拍在墙上的男人终于缓了过来,拔枪就要去帮王青钟,结果这时候谢柯也开车闯了进来,他的车重重撞开了接近闭合的大门,那男人又一次被大门拍到了墙壁上。 此时远处传来了依稀的警笛声,王青钟知道大势已去,只求能在警察赶到前逃离这里,他为了给自己开出一条道来,乱了阵脚地用手枪四处猛射,唐朴诚、谢柯、于北川和谢杭,甚至连他那三个打手都成为了他情急之下无差别的目标。 那三个打手拼命朝外面窜去,于北川想要护着谢杭躲到谢柯的车后面,可谢杭的腿跑得慢,于北川担心他被子弹射中,一边挡在他的身后,一边回过头警惕王青钟的射击。这时候他发现王青钟举起的枪口对准了这边,他心里一紧,赶紧抱住了谢杭要将他扑到,可他的动作终究还是快不过子弹的速度,随着又一声震耳的枪响,那枚冷酷的子弹直直射进了他的身体。 谢杭瞳孔缩紧,惊恐地叫出声来,“于北川!” 王青钟的最后一颗子弹也已经用尽,此时的他犹如穷途困兽,丢了枪就拼命地往门口跑去,谢柯立刻从车里跳了下来,冲过去狠狠把他踹倒在地。 谢杭用颤抖的双手抱住了瘫倒在地上的于北川,带着哭腔大声喊道:“打电话!叫医生!叫医生!” 第51章 伤愈 深夜的医院里,三个人守在手术室外面,焦虑地等待着于北川的救治结果。唐朴诚坐也坐不下来,不停地在走廊上来回踱步,谢杭被谢柯揽在怀里,自始至终都在瑟瑟发抖,谢柯的衣服都已经被他的冷汗沾湿,谢柯安抚似的把他搂得更紧了些,可谢杭浑身仍然一片冰凉,他像是掉进了一个坚厚的冰窟里,不光感觉不到谢柯身上传递过来的温度,就连周围的一切动作和声音也都被完全隔绝了。 他的耳边还在回响着今晚的枪声,脑子里不停交替着杂乱的画面,一会儿是于北川迅速被血液染红的衣服,一会儿是于北川因为剧痛而难以呼吸的样子,一会儿变成了他在柔声说话时笑眯眯的表情,一会儿又变成了他在普吉岛那天晚上决绝离开的背影。 别走,于北川。谢杭紧紧抓着自己的衣襟,恐惧得近乎窒息。上一次他那么用力地挽留,可于北川依然毫不犹豫地离他而去,这一次他连他的手都握不到,于北川会不会以一种更加残忍的方式丢下他? 树没有了光就会死吗?鱼没有了水还能活吗?他没有了于北川,又会怎么样? 在接近凌晨四点的时候,手术中的指示灯终于熄灭了,唐朴诚立刻叫了一声:“出来了!” 在手术室的门被推开的那一刻,谢杭猛地把脸埋进了谢柯怀里,紧紧闭上了自己的眼睛,他害怕看到于北川被推出来时已经被白色的被单盖住了脸,他什么都不想听,什么都不敢看,好像这样就可以不必接受那个最坏的结果。 第一个医生从手术室里走了出来,唐朴诚当即唰地冲过去跟他询问于北川的情况,那医生低声说了句什么,唐朴诚立刻转过头来朝谢杭他们激动地喊道:“子弹拿出来了!北川哥没事了!” 那医生疲惫地瞪了他一眼,“禁止喧哗。” 在听到唐朴诚的那句话时,谢杭压抑了一整晚的情绪终于彻底爆发出来,在谢柯的怀里失声痛哭,谢柯本来还想劝劝他,最后还是只用手在他背上轻轻拍了拍,说道:“哭吧,都痛痛快快地哭出来就好了。” 于北川从手术室出来后就被转移进了重症病房里,第二天一大早,当洪静芸、温蕾和琴姨赶到医院时,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那兄弟三人在走廊的长椅上睡着的样子。温蕾过去轻声叫醒了他们,琴姨带了早点过来,洪静芸让他们吃完后就先回家休息。 刚经历过一个那么惊险的夜晚,三个人都已经很疲惫了,唐朴诚和谢柯吃完东西后就打算离开,谢杭却坚持要留下来。 谢杭之前大哭了一场,这时候眼睛还很红肿,他站在重症室外面,透过那层厚厚的玻璃望着里面的于北川,于北川紧闭着双眼,面容安详,要不是额头上缠着绷带,脸上还戴着呼吸罩,那样子看起来其实跟每一个平凡早晨里他安静的睡颜没什么区别。谢杭突然想到,当年他出事之后,于北川也曾经这样在病房外面看着他吧。 这时候洪静芸走到了谢杭旁边,把手放在他的肩膀上,劝道:“先回家睡一觉吧,现在他还没醒来,你也不能进去看他,趁这时候好好休息一下,别弄坏了身体。” 谢杭摇了摇头,只是道:“他是为了我才会中枪的。” 洪静芸最终还是放弃了劝他,谢杭始终一动不动地站在玻璃前,目光温和而专注地落在于北川身上,这时候他突然又开了口,“愿意豁出命来保护你的人,多少人一辈子都遇不到一个,现在我遇到了,就不可能再放开了。” 洪静芸也望向了病房里的于北川,不知自己是该庆幸还是该叹气,她道:“由你吧。” 于北川毕竟年轻,身体底子也好,第四天就离开了重症室,谢杭终于可以守在他身边照顾他,可于北川这才刚被转移进普通病房里,劈头盖脸地就挨了谢杭一顿狠骂。 “于北川,你真了不起啊,还真把自己当英雄了是不是?还挡子弹,就你这凡胎肉体还挡子弹!你以为你是孙悟空还是钢铁侠啊?你他妈命都快丢了!把自己搞个半死来逞英雄,这下你开心了?满意了?” 于北川才刚刚醒来不久,虚弱得说不出话来,既不能辩解也无法反驳,只得老老实实地受了这顿骂,他动了动嘴唇,费力地吐出了几个字。“你说什么?”谢杭听不清楚,便把耳朵凑近了他的嘴唇。 于北川实在没有力气再说一遍了,这回便只说了个最简单的字。 谢杭听见他在自己耳边轻声说道:“乖。” 他是在哄他,即使他刚刚从垂死的境况里挣扎出来,这时候却还在想着要安抚他的坏脾气。 谢杭一下子就噤了声,眼泪差点又要涌上来,他握住于北川的手,把它贴在自己的脸上,动容道:“以后别做这种傻事了,你要是真死了,留下我一个人怎么办?” 于北川抿了抿嘴唇,做出一个近似微笑的表情,在他们刚刚重新在一起的时候,他曾经郑重地向谢杭许诺,他不会再让他受伤,一点点也不会,所以他就算舍弃性命也要护他周全,现在他答应了谢杭要好好地活着陪他到老,这一次他也一定会做到。 在于北川逐渐康复的日子里,谢杭寸步不离地守在他身边,洪静芸和谢柯也会偶尔过来探望,唐朴诚最闲,三天两头地往医院跑,这天他又来看于北川,刚巧洪静芸也在,他边啃着苹果边眉飞色舞地跟洪静芸描述那天晚上的情况。 “那个王青钟手黑着呢,子弹啪啪啪全冲着我脑袋打,但是我命大啊,哪能给那个混蛋打死了,再说我那车子铁皮那么厚,跟坦克似的,一轧过去还怕轧不死他?当时我就看准了那个混蛋,然后车子一个甩头……” 这时候谢杭刚好给于北川取了新的病号服回来,一踏进病房就不耐烦道:“行了行了,你有完没完,听得耳朵都起茧了。” “哦。”唐朴诚撇撇嘴,指了指自己刚带来的那袋苹果,招呼道,“表哥,吃苹果啊。” 谢杭问洪静芸和于北川:“你们要不要?” 洪静芸摇头,于北川也说了不用,谢杭却不答应了,“不行,你得吃,病号每天要补充维生素。” 唐朴诚在一旁嘟囔道:“既然你让北川哥非吃不可,那刚才干嘛还要问他啊。” 谢杭斜他一眼,“他都没吭声,你倒是有意见。” 谢杭拿了两个苹果要去洗,唐朴诚丢了手里的苹果核,也跟在他身后要去洗手,病床边就只剩下了于北川和洪静芸两个人,洪静芸突然感叹道:“我还从来没看到过阿杭这么细心地照顾一个人。” 于北川说道:“我之前也跟他商量过,其实很多事情都可以请护工来做的,可是他偏不愿意。” 洪静芸无奈地笑了一下,说:“他这个人拗得很,自己有了什么主意,别人从来都劝不动他的。” 比如当年义无反顾地要私奔,后来不顾一切地要跟于北川重新在一起。 于北川突然问洪静芸,语气里带着谨慎,也有些不自禁的期待,“太太,那您现在认可我们俩的关系了吗?” 洪静芸没有直白地回答他,只是朝他笑了笑,说:“北川,谢谢你。” 第52章 日出 完结章 于北川一天天康复起来,日子不知不觉已经入秋了,于北川精神好些后就让谢杭给他带了几本复习资料来,每天看一看,继续为明年的博士生入学考试做准备,以免落下进度。 这天谢柯难得抽空跟温蕾一起来看望于北川,谢杭依然在病床边忙前忙后,他之前从不会这种伺候人的工作,一开始笨拙得做不好,于北川也跟着受了不少罪,不过最近倒是越来越顺手了。谢杭为了坐在最靠近于北川的位置,赶谢柯道:“你坐那边去。” 谢柯被他推到了一边,心里有些不满,说道:“这可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以前在家里到点叫你吃饭你都拖拖拉拉地不愿下楼,现在反倒上赶着伺候起别人来了,让你请护工你也不愿意,我这个当哥哥的都从来没享受过这种待遇呢。” 温蕾故意用鼻子在谢柯身上闻了闻,假装奇怪道:“诶,你中午吃什么了,闻起来好酸呀。” 于北川和谢杭都忍不住笑了出来,谢柯脸上有点挂不住,瞪了温蕾一眼,又对谢杭说道:“你也差不多得了,赶紧回去给我好好上班,人家北川现在又不是生活不能自理,用不着你从早到晚地盯着他,你这天天在人眼前乱晃,还打扰人家看书复习呢。” 谢杭看向于北川,“我打扰你了?” 于北川赶紧摇头,“没有没有。” 谢柯扫了两眼于北川床头的书,又一次问他:“你真不考虑到我们家来工作?薪酬待遇都好说,就算你不乐意到我身边做事,阿杭也需要个信得过的帮手。” 于北川笑着拒绝道:“谢谢大少爷的好意了,不过我对这些商场上的东西确实不太擅长,阿杭平时的那些工作,我一个门外汉也帮不上他什么。” 谢杭顺着他的话对谢柯说道:“他志向远大着呢,想当人民教师。” 谢柯从来就没把于北川劝成功过,这回也还是放弃了。谢柯和温蕾离开后,于北川又拿起了参考书开始复习,谢杭在他旁边安静地坐了一会儿,突然抽走了他手里的书,把他搭在身上的被子也掀开了。 于北川有些没反应过来,问他:“怎么了?” 谢杭道:“打扰你复习。” 于北川刚觉得有些好笑,谢杭已经弯下腰去脱掉了自己的鞋子,接着回过身来用手推他,“你往那边挪点。” 于北川这才明白他的意图,“你要跟我挤病床?” “怎么,不行?”谢杭已经把腿伸到了床上,又推了于北川一把,“过去点。” 病床本来就窄,他们两个人身量又都不小,这么躺在一起实在挤得难受,谢杭侧过身子面向于北川,命令道:“于北川,你转过来。” 为避免拉扯到伤口,于北川小心翼翼地翻了个身,和谢杭面对面地贴到了一起,谢杭这下总算满意了,伸出手去环住了于北川的腰,他把脸埋在于北川的颈间,满足地叹道:“都好久没有这么抱过你了。” 于北川心里软得都要化了,他亲住他的额头,说:“我也是,就想这么一直抱着你,再也不分开。” 谢杭肯定道:“不会分开的。” 两个人静静地躺了一会儿,谢杭突然问道:“于北川,你将来会不会秃头?” 于北川有些莫名其妙,“怎么突然问这个?” “我听说那些读博士的人头发都掉得厉害,还没熬到毕业就秃头了。” 于北川听他这么一说,也担忧地摸了摸自己的头发,说:“不会吧,秃头都是遗传的比较多,我爸、我爷爷和我外公都没秃头,我应该也不会才对。” 谢杭暂时放了心,“那就好。” 于北川又问他:“那要是将来我真秃头了,你就不要我了?” 谢杭埋着脸偷偷笑了笑,说:“我考虑考虑。” 两个人抱在一起亲昵地说了一会儿话,谢杭的困意渐渐涌了上来,眼皮越来越重,最后迷迷糊糊地睡着了。这阵子他一直事必亲躬地照顾于北川,晚上也留在里这守夜,折腾了快一个月,确实是累着他了。 于北川把他搂得更紧了些,从未有过像现在这样满足而安心的感觉。他不害怕为谢杭而死,有些东西需要那一刻的奋不顾身来守护,也有些东西需要那种本能的抉择来证明,只要谢杭还能像现在这样安然地躺在这里,哪怕他真的在那起枪击中死去,那也没有什么可遗憾的了。 他曾经把谢杭推到了死亡的边缘,这么这一次,就把自己的半条命还给他好了。这颗子弹让他得到了洪静芸的承认,也终于洗清了这些年里把他压得喘不过气来的愧疚,等到谢杭真正变回曾经的模样的那一天,他也终于可以真正原谅自己了吧。 这时候护士突然推开了门,端着一个小托盘进来给于北川送药,她一看到床上那两个人就惊得睁大了眼睛,接着眉头一皱就要过来把谢杭赶下去,于北川赶在她开口之前朝她摇了摇头,然后把食指立在唇前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微笑中带着恳求,那护士没好气地瞪着他,把药往他床头柜子上一放就转身出去了。 于北川低头看着谢杭的睡脸,用手在他脸上捏了一把,心里道:这护士可真是跟你一样,好大的脾气。谢杭被他捏得眉头皱了皱,又往他怀里钻得更深了些。于北川紧紧地搂着他,也闭上了自己的眼睛。 等到秋天完全到来的时候,于北川终于康复出院了,而谢杭被谢柯指派去了下面的子公司锻炼,谢杭还钦点了袁晓敏一起过去,袁晓敏只得苦哈哈地继续跟着他。在那之后王家彻底倒了台,连背后倚靠的几个高官也一起被拉下了马。在这一年快要结束的时候温蕾发现怀了孕,预产期就在明年的夏天,谢柯还是一如既往的忙碌,唐朴诚则是一如既往的游手好闲,而洪静云渐渐不再参与公司里的事务,打算安心退休做奶奶了。 在新一年春节临近的时候,于北川和谢杭又一次来到了谢辛的墓前,这天是他的祭日,不知不觉他已经离开整整一年了,这一年里发生了很多事情,虽然谢辛已经再也看不到,不过仍然有人在念着他,一一告诉他这些快乐或悲伤的故事。 这天谢辛的墓碑前依然放着新鲜的花束,谢杭想起了那个面目模糊的园丁,他有些为谢辛感到欣慰,那个园丁是个深情的人。 转眼到了四月,于北川结束了考博的复试,谢杭抽了几天时间和他一起来到周边的海岛上休个小假,而这一天,刚好是他们重新在一起满一周年的纪念日。 谢杭说早晨想来海边看日出,于北川便和他一起起了个大早,这时候天才蒙蒙亮,天空看起来仍很阴沉,春天清晨的海风凛凛而来,令人不禁有些发冷。谢杭一个人走在前面,他走得不快,但也丝毫不慢,他的姿势仍是一瘸一拐的,步子却迈得大方坚定,在沙滩上留下了一串一深一浅的脚印。 于北川跟在他后面,目光温柔地看着他的背影,他从少年时代直到今天,只爱过这一个人,他爱他的骄傲,爱他的勇敢,爱他一往情深的固执,爱他嘴硬心软的脾性,爱他的眼泪,爱他的笑容,爱他的年轻,也会爱他的苍老。 这时候谢杭在前面停下了脚步,朝他回过头来,脸上带着笑,催道:“你快点啊。” 于北川几步赶了上去,谢杭朝他伸出手来,他紧紧地握住了那只手。 谢杭曾经幻想过他和于北川一起穿上那套款式相同的西服,于北川在前面拉着他大步地朝前走,两个人走得很快,就像他有一双健康的腿似的,可是他没有想到,当这个幻想真正实现时,是他走在了于北川的前面。 两个人在一块大石边停了下来,谢杭问道:“东西呢?” 于北川从口袋里掏出两个绒面的小方盒,把其中一个递给了谢杭,他们各自打开盒子,从里面拿出了两枚一模一样的戒指。 没有仪式,也不需要其他人的见证,当太阳升起,第一缕阳光洒上海面时,他们互相为对方戴上了戒指。 谢杭的手指被海风吹得有些凉,于北川担心他冻着了,问:“冷不冷?” 谢杭答道:“有一点。” 于北川这就要脱下自己的外套给他披上。 “别脱。”谢杭拦住了他的动作,“你抱着我不就行了。” 于北川忍不住笑了,从后面抱住了谢杭,两个人迎着海风,面朝初升的太阳,看着那金色的光辉不断蔓延,溢满了天空,普照了大海。 他们曾经跌入黑夜,挣扎着去往黎明,却在那里遇见了一片暗沉无尽的雾海,他们在里面兜兜转转,跌跌撞撞,以为此生再也遇不到对方,好不容易拉住彼此的手时,却又遭到了坚石与暗箭的牵绊,要走出这片雾海并不容易,也许会流血,也许要流一点眼泪,但当迷雾散去后,前方总会有光。 那是不灭的骄阳。 ——正文完—— ===== 正文到这里就全部结束啦,感谢大家一路看完这个白莲花圣母攻X作天作地瘸子受的故事,大家的留言真的给了我很大的鼓舞,好喜欢你们>v<过后会把前文写得不太好的地方修一修,然后番外的话应该会有三个,不过就等我过几天玩回来了再说吧,宝贝儿们 see u~ ●▄m● ┠ ┨ 书本网TXT下载论坛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